01
“这事情完全没可能”,陈军握着手机说:“你不要胡说,不可能!”
他认定王芳必是和吴江之间闹出问题,怕被抛弃之后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说孩子是他的,他就是再傻,也不能帮别人养儿子。
王芳也没生气,解释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3个月前我回去办离婚的时候跟你有过一次,算算时间正好,这孩子就是你的,你赖不了。”
陈军仍然不相信,当即去了村里的卫生室。年轻的白净村医细声细语地说:“尽管只有一次,也是很有可能怀孕的。”
王芳晚上再次打电话来说:“要不我们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孩子要是你的,我就跟你回老家复婚,若不是你的,我绝对不赖在你头上!”
犹豫了一下之后,陈军还是答应了。
于是他第二次来到了如意招待所。
初冬细雨,道路泥泞而萧索,正午时分,空气中孕着一圈子饭菜味道。招待所老板娘坐在门口,硕大海碗白胖米饭上趴着碧绿青菜和肥瘦均匀泛着诱人光泽的香肠。她把头从碗中抬起来,眼白上翻地瞅了瞅陈军,粗声问:“住店啊?”
陈军讪笑着搓搓衣角摇摇头,对着2楼喊了声:“李芳!”他不想再上楼去见到吴江。
连喊几声之后李芳下来,仍旧穿着那件红色棉袄,嘴角还粘着一粒米饭。陈军想去帮她拂去,手动了一下还是没伸出去,只是说:“你嘴角有饭粒。”
毕竟,三个月前他们已经离婚了。
02
医院人多,缴费时候,陈军攥着那笔借来的钱,很艰难地交给挂号处。
结果需要一周才能出来,陈军决定不回老家,来回路费昂贵,城市偌大,总能寻到容身之处。
当医生拿着报告单告知孩子就是陈军的时候他不相信,得到医生的再次肯定之后,他那苦大仇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拉着李芳的手说:“我们去复婚。跟我回家把孩子生下来。”
李芳撇了他一眼说:“你这钱就是白花的,早不相信我的话”
我们得回忆一下李芳和陈军的感情经历。
12年前,李芳18岁。彼时,她辍学打工已经3年,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比她大10岁的陈军。他成熟稳重,憨厚老实,任打任骂,百依百顺,李芳稀里糊涂跟他回了老家,一连生了4个孩子。
陈军本分木讷,人虽勤快却没什么手艺,全家收入基本就靠田地和少量家禽。饶是他们再节衣缩食也无法养活一家6张嘴。前年,李芳一狠心丢下孩子只身来到省城寻找活路。
年轻又能吃苦耐劳的她很快就在厂子里谋得一份差事,每日累的喘不过气,休息时候回家,面对陈军那张黝黑沧桑的脸,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半点兴趣与他亲热。
离开泥巴黄土的李芳30岁了,城市的自来水把她身上的土黄色剥离地干干净净,露出她白净美好的内里,眼神中的动荡不安,摇摆的细细腰肢,把吴江的眼光直直地勾到了自己身上,再噼里啪啦地绽放着许多美好的小花火。
破落山村,瓢泼大雨中,陈军泥塑木雕一样地钉在摇摇欲坠的家门口,四个孩子鬼魅般躲在他身后,张大嘴巴大哭着找妈妈。大大的脑袋上只看到鼻孔和黑洞洞的嘴巴,细细的脖颈血管凸着小蛇状,远看过去,像是一群小蝌蚪。
李芳大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吴江拍拍她的肩膀,看穿了她的心思。
对,陈军40岁了,枯木般的身体加上同样憋屈的钱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吴江出现之后轰然倒地。
李芳不想和陈军再一直穷下去,那是一种穷到极致之后的疯狂和反扑,让她义无反顾地决定回家和陈军办理离婚事宜。
离婚当晚,陈军哀求李芳留下,那是两人最后的温存。
03
吴江未娶未育,但也不愿意和李芳终身厮守,他年轻力壮,风流成性,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取乐工具而已,上升不到感情高度。
李芳再一次心灰意冷,加之发现自己怀了陈军的孩子,盘算着能和陈军回去复婚。
周转曲折之后,办理复婚,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低矮破旧的家。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婴,粉嘟嘟地煞是可爱。李芳疲惫欣喜之余却发现陈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每日将孩子寸步不离地抱在手中。
饶是她再小心谨慎,孩子还是失踪了。
李芳头上裹着坐月子的白色绷带,缩在斑驳被子里的身子气的发抖,睁大眼睛质问着陈军:“你把孩子呢?”
陈军背对着她,没有搭话。
“我问你孩子呢?”李芳尖声叫嚷着又问了一遍,手重重敲打着陈旧的床板发出噗噗声。
陈军木偶样缓缓转过来,没看她,一个逼仄潮湿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我扔了……”
那是他们第五个女儿。出生仅仅十天。
又是初冬的清晨,李芳出现在街角,那件红色的棉袄泛着灰色,她把围巾裹得更紧了紧,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厂子大门。时间尚早,那里一片寂寥。
手机响了,李芳僵硬着手指打开。看到一条短信:你是李芳吧。记得那500块钱吗?
陌生的号码,奇怪的语言。
她身后早点铺子的水蒸气拥挤推搡着漫向马路上,空气中。
她的脸裹挟在这蒙蒙的霾和热热的蒸汽中,渐渐地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