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藜的尸体被发现时,身子还正温热着。
姬安人久等青藜不归,心中焦急万分,于是便命棘心沿路去催促。棘心刚出了院门,便迎面遇到了一路散步过来的陵苕,可还未及与她打招呼,便见到有两名公士匆匆跑步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出事了!快……快禀告安人!”
“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么惊慌?”棘心被吓得够呛,忙拉住一名公士问道。
“是安人殿中的一名婢女……”公士幼子穿着粗气:“被……被刺杀了!”
“被刺杀了?”棘心脸色煞白,忙追问道:“是青藜吗?”
那人心焦如焚,顾不得再多言语,便径直跑进了安人的庭院。棘心没有拉住他,只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念道:“这可是在宫里啊!”
听闻有命案发生,陵苕也满是诧异地与棘心对视了一眼。见棘心忧心青藜的安危,慌慌张张地朝着公士跑来的方向奔去,陵苕也未及多想,便跟在后面想去看个究竟。可还没走了几步路,就听到了棘心如撕心裂肺般的惊叫,紧接着又见有武士背着晕厥的棘心跑来,更觉有些奇异了。
她加快脚步朝前方走去,远远便看到荷花池边围了一堆武士,正各自议论纷纷。待走到近前,隔着稀疏的人群,陵苕清楚地看到,有一名婢女正躺在血泊之中——正是刚刚在路寝中与自己拌嘴的青藜。
陵苕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此地距离姬安人的寝殿不过百余步的路程,陵苕刚刚从此处经过,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可转眼之间,青藜的尸体便横陈此处,这也太骇人了!
陵苕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刚刚的情景,突然间便感到头皮发麻:青藜的死显然就发生在她刚刚经过的时候。以此来推断,当时刺客很可能就是潜伏于此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从刺客的身旁经过!如若不是青藜突然出现,那么受到刺杀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呢?——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后怕!
但细细想来,陵苕又总感觉有些不妥。公宫乃是国君的居所,平日里有不少公士巡逻守卫,一名刺客能够顺利潜入宫中,便已经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了。如今刺客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闯入宫禁隐藏了起来,又岂能是仅仅为了刺杀一名小小的婢女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陵苕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一来,自己刚刚只顾信步赏景,自然是发现不了刺客的所在,也定然不会成为刺客的目标。而他之所以会刺杀青藜,很可能是因为他躲避自己的视线时,未及防备后来赶到的青藜,被发现后便杀人灭口了。只要自己足够谨慎,不要沾惹是非,这刺客无论在宫中如何行事,于己而言都是无碍的。二来,无论刺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也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而她还多少有些期待,若是这刺客能掀起一股风浪来,或许还是件好事呢?
正思谋间,姬安人已在两名侍婢的搀扶下,带了一众寺人赶了过来,围观的武士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让她近前查看。
“青藜!”见青藜圆睁的双目中充满了惊恐之色,姬安人也颇为惊恐地喊道。她伸手摸了摸青藜的脖子,只觉温热如初,一时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可见到了刺客的模样?”
“小人刚刚巡逻至此,正好见到刺客行凶。”一名身形瘦削的公士拱手答道:“那人穿着一身杂色的深衣,脸上还戴着一件样式特别奇特的锈金色面具,光看着就十分骇人!小人忙召唤公士们前来围捕,可转眼间……”
“锈金色面具?”姬安人听到这几个字后便突然怔住了,一时头脑发晕差点栽倒在地,公士之后所言自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身旁的婢女一眼:“是那只鬼魅!”
“怎么可能呢?”婢女显然也被吓坏了。她们平日里常听安人描述那鬼魅的模样,却从来都没有当过真,如今却有公士亲见鬼魅杀人,顿时便脸色煞白抱在了一起:“安人见到的……竟……竟是……竟是真的!这可怎么办呀?”
见宫婢们个个都惊恐万分,公士们也都有些局促不安:“什么鬼魅?”
“君上回来了吗?”姬安人轻抚了青藜的眼睛,遂站起身来,满是悲恐地问道。
“还……还没有!”刚刚那名公士回答说。
“还不派人去请!”姬安人带着哭腔吼道。
“安人勿悲……已经……已经有人去了!”
眼见安人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离开,陵苕一时也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并不相信什么鬼魅的传说,但听了那名公士的描述,却突然想到了吕伯姬进宫的那个雨天。在朦胧的烟雨中,她所看到的那张狰狞的面孔,正是一个锈金色面具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穿着一身各种花色折缀起来的深衣,戴着一具令人望而生畏的锈金色面具。当陵苕在路寝的高台上四处眺望时,他就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隔着如珠翠般滴落的雨珠,定定地巴望着自己。
那个令人惊悚的场景去今已有一个多月,但每每回想到当初的画面,陵苕便会感到不寒而栗。如今将这两件事连缀了起来,让她突然意识到人们口中所称的那个“鬼魅”,潜入宫中早已有些时日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细细思虑了片刻,陵苕竟也感到一阵瘆人。眼下路寝之中余人寥寥,若那“鬼魅”仍在宫中潜伏,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如此一来,在国君还没有回来之前,还是跟着安人去她的寝殿更为妥当,故而也就远远地跟了过去。
尽管安人的寝殿外增添了不少的武士护卫,殿中却依然乱作一团。
自打见了青藜的尸身,姬安人便开始心绪不宁,一听到些动静便会失魂落魄地惊叫。
殿中的宫婢们更是惊慌失措,他们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生怕一个不留神,面前便出现了那个传闻中可怖的面具,将自己的魂魄给收了去。
就连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寺人们,此时也大都畏葸难安,那些在院中手持艾草驱邪的宫人,更是双手不停地打着摆子,仿佛那鬼魅真的就隐藏在自己的身旁一般。
陵苕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感觉这些身处高台的宫人们,竟生得如此可怜。尤其是看到姬安人心绪不宁的样子,她竟突然生出一丝哀怜,于是便缓缓走了上去,悠然地为她煮了些许白水。
然而,侍婢和寺人们显然是忧心过甚了。当陵苕抬起脚步向姬安人走去时,殿中众人听到脚步声,便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射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中都充满了惊惧之色。这种奇异的眼神让人看在眼里,就好像是担心陵苕会突然变身,从一个窈窕曼妙的少女,瞬间化为满面狰狞的“鬼魅”一般。
“安人还是不要多思多虑了!”陵苕淡然地说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作祟的邪魅。若是有,也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借着唬人的面具故弄玄虚罢了!等君上回来,一切都会见分晓的,又何须无端自扰呢?”
“你如何知晓这世上就没有邪魅?”正当陵苕劝慰安人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问道:“若真是邪魅作祟,寡人又能奈之何呢?”
听到这沉稳有力的声音,姬安人顿时便眼睛一亮:“是君上!是君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