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们都是胆小的人。这一本书,你不敢翻过去,我不敢翻回来。你盯着那一页,读上一百遍,捏着书页的手抬起又放下,始终狠不下心;我一目十行,不敢停下来,翻页声哗哗作响,盖过所有内心挣扎。你始终要翻过去,我总是得慢下来,只是那一页折痕,折在你心上,挡住世间所有的光。
黄沙来北京的时候正是十月初,我去北京南接他,那天晚上下了场挺大的雨,就要进入冬天。
我和黄沙是大学室友,毕了业以后他去了上海,我留在北京,这次他来北京有公事,当然也顺便也来见我一面。
我请他去吃火锅,要了半箱啤酒,说,跟你就不装逼了,吃点火锅暖暖身子喝点燕京叙叙旧得了,就不整法餐拉菲那一套了哈。
黄沙笑说,还说不装逼呢,俩人点五份肉。
上学那会,一个寝室围一团,锁上门提防着阿姨涮火锅,去菜市场买菜掖在书包里带回来,超市的羊肉卷太贵,都只敢买两盒,一下锅四个人就蹲在锅旁紧紧握着筷子,余光扫着其他三人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也的确过了很久了啊。
毕业的时候老大考了家乡学校的研,老二也回老家找了份工作,只有我和黄沙还在北京上海飘着,到现在五年了。
那天我的车限号,就坐地铁把黄沙送回去,到了出站口,黄沙让我别出去了,递给我一张请柬。
我接过来笑着说说,你还真是老样子,吃饭的时候就不能说。哪骗的姑娘啊?
黄沙不好意思地笑笑:“江夏。”
我愣了一下,笑出声来,“真不容易啊。”
江夏是黄沙大学时候的女朋友,两人在一起有两三年,到毕业,黄沙要闯荡上海滩,江夏要求学美利坚。没人提坚持的事儿,毕竟一去两年,最多见两面,黄沙跟江夏都觉得异地实在不是什么靠谱的事儿。毕业前夕俩人和平分手,我们寝室吃散伙饭的时候,老大老二喝大了,一边拍黄沙肩膀一边诉说爱情是狗屁,黄沙不说话,表情很平静,慢慢地喝酒吃串,我看着这场景觉得特好笑,不过心想黄沙心真大,分个手那么淡定,我一定要以他为榜样,做一个狼心狗肺的新时代好青年。
结果现在人俩要结婚了,还是以这种默默无闻的方式。
虽然我其实一直注意到黄沙左手腕上,那多年未变的老天梭。
黄沙很习惯我不甚惊讶的样子,接着说:“她今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本来公司没派我来北京的,不过我想来见见你,正好把请柬亲手给你。回上海再给他们寄。”
黄沙边说边点上一根烟,脸上依然淡淡的。
我皱皱眉,“你丫以前也不抽烟啊,结了婚更得少抽。最后还是给你俩攒到一起去了,好事,我到时候一定到。”
黄沙吐出一口烟圈,拍拍我肩膀,转身走出地铁站。我把请柬塞进包里,回去坐地铁。
那是我见到黄沙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的上午,我已经站在了医院里,黄沙变成躺在我面前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我没哭,掏出一根烟来,缓缓走进厕所。我没烟瘾,但毕业以后随身总带一盒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带着烟在身边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黄沙是出车祸去世的,所以尸体血肉模糊。他被发现在朝阳北路,我们学校的北门外。那个地方已出五环,车辆稀少,处处烟沙,货车们在晚上飞扬跋扈,还有开车各种豪车的小开在这里飙车找乐子,还经常会有持刀抢劫的流民。
我不知道黄沙为什么在那天晚上与我道别以后回来这里,我已经快两年没回到这里了。北京太大,换一个区,换一份工作,甚至换一户房子租,你都似乎进入另一城市,抛弃过去,放下回忆,我们都只为当下而活,为不知在何处的未来狂奔着。
黄沙总算是一个抛不下的人吧。
我跟着黄沙的遗体把他送回老家,接着在这里短住几天,帮着黄沙家里给他安排着后事,葬礼结束后再回去。可总也没见到江夏,却也没好问黄沙父母这悲伤的老两口什么。
不到三十,也许葬礼还算不上是同学相见最频繁的方式,但我的确见到了很久不见的一些人,有些面孔已经模糊,但似乎某些沉睡的东西总能被稍微唤起。
在礼堂后排见到了一个以前还算能聊上几句的女同学,记得她当年跟江夏关系很好,聊了几句便随口问她:“江夏呢?怎么都没见她来?”
她皱了皱眉说:“江夏留在美国了呀,读书都读到phD了,也有了一个稳定的白人男友,听说是毕业就要结婚了。我们现在跟她联系也少了,想着回国的确太麻烦,她又要毕业又要结婚就没跟她说黄沙葬礼的事。哎,说起来他俩当年还是一对呢,不过这也都几年了……”
那请柬呢?
葬礼结束后我跟黄沙家老两口道别,坐上了第二天一早回北京的列车。我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请柬上到底写了什么,由于黄沙的事情太过急促,它还一直在红色的信封里没被我拆开过。
但当我终于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个信封,打开了封口就要把它取出来,即将揭开这个谜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出打火机,把请柬点燃,呆呆地看着它在我的窗前飘洒成灰烬,随风在空中。
你知道,带着烟在身边的时候,总是要配着打火机的。
我忽然很想回学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