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连阿依河都没亲临被宰的彭水人来讲,没资格对鹿角镇未来发展说三道四,但鹿角镇于我来讲,既是连系我与家乡的交通枢纽,亦是25年前我翘首现代文明的精神发源,兼具思想启蒙和精神回归的双重意义。
常敝帚自珍地认为,我鹿角镇之旖旎风景,不弱于天坑武隆,亦不弱于龚滩酉阳,徒奈交通不便,开发困难。若是有朝一日,天堑变通途,定是游人如织百鸟朝凤。
因此,当我流连泸沽湖畔时,脑中却是雄奇的乌江流域,仿佛看到那乌江岸边,桨声灯影,渔舟晚唱。当我避暑桐梓农家乐时,遥想鹿角镇里,依江成街、画栋雕梁。有我苗人,环佩叮当。
有一天,现代文明的洪流从涪陵城倒灌而上,流经武隆时,流出了瑰丽的乌江画廊、奇绝的天坑地缝,流出了清凉的仙女山;流经彭水县城时,乌江为睡美人清绝姿色所引,峰峦叠嶂中,流出了乌郁交汇的清新丽景,引来世界摩托艇大赛百舸争流,也创造出岸上摩围山喷薄而出的负离子。
乌江继续逆流而上,过万局,流出千娇百媚的阿依河和造福万民的水电站;过马蜂,流出为彭水现代化服务三十年的马峰水泥厂。乌江流域继续于群山沟壑中奔流,在峰回路转的鹿角镇,乌江盘桓成了精美绝伦的一江山水,流成了碧波万顷的傲岸江湖。
然而,好似锦衣夜行,鹿角镇两岸人民,竟视之无物,任由涛涛江水于崇山峻岭间咆哮前行,投入龚滩怀抱,成就古镇梦想。噫吁嘻,乌江流域用洪荒之力,穿越崇山峻岭,从贵州威宁一路咆哮至重庆涪陵,全长一千多公里,流域面积九万平方公里,让涪陵成市、武隆升仙、龚滩作古,却独独改变不了我小小鹿角镇!
难道是鹿角镇人民精神境界低迷,眼界狭窄?还是鹿角镇政务腐败,惨遭地方势力挟持?或许,鹿角镇人民真有阻断现代文明进逼的传承史。
上世纪八十年代,鹿角四大家族为争夺采沙权,在乌江边聚众械斗,势均力敌,且都有强硬后台,见战斗胶着,其中一家族邀铜仁黑帮,并打出“重伤一人,立赏十元”的口号,结果一举中标,垄断鹿角镇采沙权,跻身第一家族。之后十年,该家族成员渗透镇政府、彭水县政府,成功洗白家族史。
这或是苗人在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过度中的必然。地方豪强与地方政府握手言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似双赢,实则为社会转型和城镇文明进步埋下地雷。之后三十年里,地方势力成为鹿角镇前行最大障碍,即便上层亲临,仍有万般死结无法打开。
一九九三年,鹿角乌江铁索桥竣工,然而摆渡者怎甘退出历史舞台?不到半年,铁索桥被破坏,摆渡帮众有重大嫌疑,但政府并没加以惩戒。一九九五年,铁索桥再度被破坏,两名儿童跌落乌江引起县政府重视。最后嫌疑人入狱,铁索桥得以安宁。
铁索桥一横亘就是十年。
二零零三初,谣传彭水乌江电站即将开工,二零零五年,中国大唐公司开建万局电站,鹿角镇临江居民获赔,一夜暴富,而大部分居民无缘拆迁,心里多有不平。小小鹿角镇的传统格局,在乌江电站修建中骤变。当年,新索桥取代老索桥,抬高数十米。新索桥采用更坚固材质,可行摩托车和耕牛。有胆大妄为者,半夜开车过岸。
新索桥一横亘又是十年。其间,各种谣言纷至。
二零一一年,人称某地产公司欲开发鹿角镇旅游地产,修建临江洋房,环江建赛车桥梁,引入摩托艇大赛。十年前彭水乌江电站并没带来具体收益,而这次旧城改造,完全属于鹿角人民。
当时,父亲满怀憧憬地说:开发商正与粮油公司谈判,希望1500万拿下鹿角镇粮站地盘,而粮局开价3000万......后来问父亲谈判进展,他叹道:开发商不干了。开发商除与粮站谈崩外,还受到鹿角镇居民的万点伤害。嗷嗷待哺的人民,坐地起价,一栋四层筒子楼,要价500万,拒绝还价。其他居民也饥饿难耐,少了100万不谈!开发商心脏病发了:谁给了你们鹿角人民漫天要价的勇气?!
鹿角镇人第一次与旧城改造擦肩而过。
二零一二年,有传言称政府将修建乌江大桥。造谣人有板有眼,称亲眼看到地质勘探队在两岸活动。一时间,以勘探队员所到之处为圆心,一座座小楼房平地起,购房投资者汹涌而来。“桥”的那一端是悬崖峭壁无法修楼,大家就疯狂买林地。几位富人高价买下整块林地。后来官方称:鹿角乌江大桥工程暂缓......
鹿角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赔偿最大化。然,开发商智力似乎比鹿角镇人稍微高一点:对不起,大爷不干了。政府无计可施:得了,咱们开发鞍子苗寨,那边农民质朴,赔不了多少钱。
鹿角镇人再次与新城擦肩而过。
2013年我返乡,鹿角镇已不复当年整洁,老街破败老化,沟壑纵横。两边楼房拥挤不堪,鳞次栉比,车辆胡乱停靠,一旦下雨,四处积水,行走困难,每有车路过,则溅起几米脏水。镇上表哥称,镇政府财政微薄,县财政拨款还不够日常开支,哪有专项修整街道?
曾研究过鹿角镇地理位置。
鹿角镇得天独厚,处彭水县城与龚滩古镇间,离彭水县城20分钟车程,龚滩40分钟车程,依山傍水,又有铁索桥和龙门峡映衬。大凡沿乌江画廊来的游客,漂流阿依河,顺流而上龚滩古镇,必停驻鹿角镇,观乌江美景,尝苗家美食。鹿角镇可堪水陆并蓄,是乌江画廊最佳中转站。
如此强大的地理条件,毋宁说农家乐,即便打造苗风古镇,也非难事,但是鹿角镇人一如既往地嗷嗷待哺,一如既往的耳聪目明。
我并没有批评鹿角人的意思。毕竟追名逐利是人之本性,就如文中诸位,为了摆渡生意可以破坏铁索桥,为了垄断采沙权不惧杀人偿命。而这种野蛮秩序,小国寡民的意识,自我记事起,就已横行整个县城和乡镇。
身处乌江流域的鹿角镇人,需要时间来沉淀,驱逐太过的功利化,所谓风物宜长放眼量。或从长远看,鹿角镇尚未开发是件好事,就目前鹿角镇人急功近利的状态,还远远无法适应旅游开发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不仅是偏僻的鹿角镇,即便举全县之力开发的阿依河漂流,也处于蛮荒状态:景点对商业化的极度饥渴、服务意识的严重滞后等,开始产生负面影响。一同事明确表示不会再去阿依河。讽刺的是,一位在阿依河开店亏损的朋友告诉我:阿依河旺季就两个月,商家不宰客,就等着血本无归吧!那,究竟是谁的错呢?
恐怕,需要反省和沉淀的不仅是鹿角镇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