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之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
夫子答: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金圣叹则答:动动动动动动......
当时场景是岁试,金先生填的是考卷。你可想象考官拿着满纸淋漓,共计三十九个“动”时的心情。
话说中国科举考试就象美国奥斯卡金像奖,虽评选严苛,却常有遗珠之恨。如杜甫、李贺、柳永、徐渭,金先生亦在其中。于是他独辟蹊径,决定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开点评古今圣贤书之先河。在他之后,又有了张竹坡评《金瓶梅》、脂砚斋评《石头记》。
我独爱金评。《西厢记》、《水浒传》原也看过,只觉得花团锦簇,热闹得很。但对照金评复看,却忽然打开一双慧眼,原来其中有壮阔、有缠绵、有伏笔、有转承,竟无一句一事是无来由的。
例如《西厢记》中惠明和尚,他是为张生送书给杜将军的路人甲,但亦不肯轻率带过。你看他临行前的高歌一句紧似一句:
“我万斤墨面从教暗,我把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包残余肉旋教青盐蘸”;
“你助神威三通鼓,仗佛力一声喊。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你看半万贼兵先吓破胆”。
金先生一路点赞:“为人不当如是耶?读之增长人无数义气”,“抵易水一歌,应白衣冠送之”,“妙句!笔墨之奇峭,一至于此哉。”
我也跟着击节:好壮士!好句子!当浮一大白!
找先生喝酒时,忽然发现他躲到了墙角。原来到了 《水浒传》二十三回,武松打虎之后与兄嫂重逢,三人在房中叙话。金先生一头听,一头屈指算着:“叔叔”一、二,三......我侧耳也听,果然金莲支开武大,赶着与武松说话,居然娇滴滴连叫了三十九声“叔叔”。而武松果然顶天立地,一去不顾。
金先生说:一百零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时迁、宋江,定考下下。鲁达阔人也,林冲毒人也,阮七快人也,石秀警人也.....到此,忽然找到了《红楼梦》中黛玉情情、宝玉情不情的“情榜”出处。
脂砚斋也的确是先生的粉丝,她曾感叹金圣叹不复生,否则若评红楼不知是何等手笔。
如此锦心绣口,目光如炬,妙语连珠,引经叙典,在金评中处处可见。《西厢记》和《水浒传》得遇金先生,实属文章得遇知音,千古第一幸事。
读书人看金评也大有助益,他说读《西厢记》,实是用读《庄子》、《史记》手眼读得。又一一论及两书各种文笔手法,值得好生揣摩。
金先生曾评李逵为一片天真浪漫到底,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天真浪漫、不通世物,未得善终。但人生谁非过客?有文章传世,足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