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桃花新放时,月上枝头,初绿映着人面,新红缀满罗衣。
她落在树下,从日出到黄昏,朝朝暮暮,日月如此。
曾有人问,姑娘等何人,姑娘因何等。她只笑笑,不答也不语。
后来,风雪满头,落花满地,罗衣换旧裳,新人换旧颜。她任在等,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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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今年花开不同往日,从姑娘指尖流出的音声和姑娘红唇溢出的歌声,都为桃色的山林带来了新的生命。
从随父迁居新城,虽然已经过了三年,可玉宛姑娘的思乡之情却是日益增长。
新城虽好,可旧都毕竟是她生长的地方,而且她心中的少年永远的留在了那方。
“今年的花又开了,不知公子是否也有看到。”花瓣飘落在她手上,她拈起轻嗅,是纯色融入的淡香。
“你自己看不就好了,管公子什么。”树上垂下粉色的衣摆,和桃花一体。
少女没有梳妆,懒懒的靠在枝头,“公子是啊?不过,你唱的采薇还真好听,以后你可以天天来,不然,我可真要在这山中寂寞孤独而死。”
玉宛:“姑娘是谁?”
少女没有先答,而是轻盈的跃下,灵巧的落地,“我没有名字,你叫我什么都行。”
“桃花仙子一般,桃夭可好?”
桃夭噗嗤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桃花仙子?”
“真的?”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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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宛,你来啦,今天唱什么?”桃夭坐在树枝上,双腿摇摇晃晃。
玉宛轻轻把手中的糕点放在落满花的石桌上,“这是城里最好的枣糕,试试?”
桃夭跳下,抓起一块狼吞虎咽,和一旁的规矩小姐一比真是太过粗鲁。不过,玉宛倒是不介意,反正轻笑起来。
“人间的东西真是美味,玉宛,下次再多带点,我之前听隔壁的狐妖说,人间的美食可多了,什么样的都有,而且很好看,可惜我不能自己去看。不过,能离开这也没什么好的,之前狐妖就是因为跑去人间结果被人杀掉了。”
“人能杀妖?”
“当然能了,我听说他们除妖可厉害了。我哪天要是惹了人类,大概也会被除掉吧。而且我是树,一把火就能烧死我。”
“那我以后可不能让火接近你,也不能给你做烤鱼吃了。”
“烤鱼,可以呀,只要你不烧我就可以了。”
玉宛莞尔一笑,“可总是需要些柴火。”
“那你找别的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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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夭出现在玉宛的生命后,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丫鬟小诺打趣道:“小姐,这是您离了公子后第一次为人做荷包,小姐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玉宛听罢佯做愠怒:“休要胡说。”
小诺:“哎呀,小姐,您要是有心上人可一定要早点跟老爷说,最近提亲的人可不少呢。”
玉宛:“是呀,可是,我也没有呀……小诺,去买点上好的糕点。”
小诺:“又买糕点,小姐,您是自己吃吗?您每次去后山都不要我跟着,我真怕您出什么事。老爷为此不知道责备我多少次了呢。”
玉宛:“不要多言,快去。”
小诺:“我看小姐是被妖怪勾去了魂魄。”
小诺的声音不大但却响亮,后面几句就恰好闯进老爷的耳朵。“谁被妖怪勾去了魂魄?”
小诺:“老爷。”紧步推向一旁。
玉宛起身请安:“爹。”
老爷:“玉宛啊,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以前爹没时间管,可是现在不同了,今后你就不要出门抛头露面了,和爹一起物色夫婿。”
玉宛的娘在她离开故都的前一年离世,三年母丧后,她爹就一直张罗着她的婚事,可惜,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许是因为玉宛爹想找个高门大户的人家。
南城张公子是巡抚大人的次子,至去年见过玉宛一面后就一直派人来提亲,奈何玉宛终日待在后山,一直错失机会,今天,张公子又会前来,而今天,也许一切会成定局。
后山上
等着玉宛的桃夭刚赶走一群家丁打扮鬼鬼祟祟的人。玉宛不来山上,之前最喜欢的作弄人也变得极其无趣。
山中寂寞,一旦有了人声,失去后只会觉得越发寂静。
“明明说好每天都会来的,结果还是骗我的。”
“你现在来我就不生气,我一定原谅你。”
“玉宛,你怎么还不来?我都开了五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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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花灯节,山下的人声嘈杂上不山,山上的寂静无声也下不了山。
桃夭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枝头,等着玉宛。
虽然她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可是任然盼着等着。而今年,熟悉的人面终于出现了。
桃夭激动得滚落下来,她喜上眉梢,像是用了浑身力气压制喜悦,颤抖着声音,“你来啦。”
虽然有很多的问题,有很多的埋怨,很多很多想和她分享的事情,可是到头来,却全埋在一句简简单单的字句里,桃夭觉得胸腔藏的语言太多,都快炸掉。
“今年的花可真美。”玉宛挽着发髻,眉眼间多了些愁滋味。
“当然美了,从你不来以后,这花就没败过,还是昔日旧花。”
“可惜人面换了。”
“哪有?”
玉宛和之前一样,在树下弹琴唱歌,只是这次不再唱思乡,而是哀婉的悲歌。
桃夭听不太懂,当从只言片语中,她大致明白,玉宛嫁人了,有了孩子,但是孩子没了,因何故,桃夭听不出来。
“他对你好吗?”歌罢,桃夭轻轻问道。
玉宛不答,鬓角的白霜和脸上的泪水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恶,玉宛这般美好的人竟不知道珍惜?气死我了!”桃夭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玉宛轻拭泪水,抬起雾气迷蒙的双眼,痴痴的望着桃夭,“我在山下为你放了盏河灯,为你许愿开心快乐。”
“我只要看着你开心快乐,我也就会开心快乐的。”
那几日,桃夭为她搭了间简易的木屋,玉宛便留宿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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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包围了一切,桃树,桃花,桃夭和那间简易的小木屋。
“你还敢跑,我告诉你,你生是我们张家了人,死是我们张家的鬼。”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明明为了那狐媚女的孩子害死了我的孩子,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切,你把桃夭还给我。”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淹没在火声中。
“我—恨—你!”伴着撕心裂肺的哭泣,玉宛奔向大火中的人。
火光冲天,玉宛被熏得睁不开眼,只感觉有人在她身旁,四面的火光都没了热浪,烧毁的断枝都躲着她去。
等眼睛逐渐适应,她看着眼前火光把粉色漆成墨色,把身边人灼烧得千疮百孔。
她想开口唤她,可是声音嘶哑,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要泪水代替,绵绵不断。
桃夭微微一笑,把食指竖在嘴上,开口:“嘘,听,是我燃放的生命。”
“玉宛,谢谢你,是你的出现让我感觉到爱。谢谢。”
谢谢?这两个字应该是给桃夭的才对,要不是她出现,让她暂忘思乡之苦;要不是她的出现,让她有勇气反抗父亲选择逃婚;要不是她的出现,她也不会不认命的跑出张府。
眼看着眼前人渐渐模糊,玉宛控制不住的大叫,虽然她已经叫不成声,可是桃夭她明白,玉宛说的是她的名字,一个包含了不想失去她的名字,桃夭微微一笑,火光映在她脸上,晶莹的泪珠滑落,一颗接着一颗。
天降大雨,树和木屋却已经成了黑碳,大雨冲刷后,连痕迹也全无。
玉宛想起那个未能送出的荷包,那个绣着桃枝和花的荷包,满心的后悔。
第二年,玉宛留在了山上,第二年春,从旧日桃树的地方新发出嫩芽,茁壮成长。
她在这等了一年有一年,桃树依然是桃树,却已经没了 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