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有时是一种选择，不偏不倚。

时间恰巧来到预产期，我被妻唤醒。

四点，天微蒙，晨稍凉。

哎，见红了，她轻声说，言语中传递着紧张与不安。我旋即跃起，用现实般的冰冷说，洗澡吧。她颔首以答。

腾腾热气，渲染着我拙劣的安慰。这种时刻的话语，掩不住单薄苍白，不过寄望于在她被未知的恐惧吞噬前，为她撕开一个希望的口子。

流水在迷蒙中迷失温度，紧张在雾霭里弥漫流淌。

人想陷入的时候，世界只会推你一把。

我把水关了，为妻擦拭更衣，留她独自清醒。

灶台旁，心随火焰摇摆，锅里翻滚的，不知何种心情。

朝霞洒落，点亮新的一天，迎来新的生命，我不愿赋予过多，只道是寻常日子，专注人间烟火。

清淡吃食几碟，咽不下心绪悸动；温和米粥一碗，填不平味蕾失魂。

匆匆几番筷响，亦长亦短的路，便已载着若有若无的心，奔赴医院。

来到产科，走廊都排满了病床。哀怨的，凄惨的，喜乐的，平静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暇顾及，把妻送进检查室，身心俱等候在这碎碎嘈杂中。

外界搅的内心浑沌不堪，时间也碾磨得焦灼起来。

腿抖得比心跳还快，不觉几度置身物外，飘渺在无边的边缘。

几声呼唤，把我拉回地面，医生在叫家属办住院。

待安顿好一切回来，被告知羊水已破，我不清楚这对妻意味着什么，只明白，这孩子就选在他应当出来的日子，不早不晚，不情急不贪恋，硬生生要恰如其分的见识这个世界。

大把的纸往里送着，止不住淌出的水，望不见流下的泪。

有欲出的新生命在体内，即便没有我在身旁，溢出的泪，该是暧的才对。

因为屋外的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已然眼眶温热。

想必心在痛时，方能连的更紧。

不知时间呆呆傻傻的转了多久，妻躺在担架上被推了出来，没等近身，她温润的双手不顾一切的追寻我的臂弯，告诉我，她好怕！

那一瞬，“怕”竟来得如此动人。

握紧她的手，四目凝望，周围幻成马赛克，徒留两个人在一片空旷无垠间，情深深意浓浓的缠绵着，清晰着。

那一刻，我才理解，忘我，是怎样一种传神，真切。

接下来的分分秒秒，全部交给疼痛。

指缝开的快慢轻重，因人而异，逃不掉的，是烈烈痛楚。

不到一个小时，看着她由平静转入慌张，从慌张过度到抓狂，直到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张扬挥舞着一种人类原始的兽性，似要粉碎所有，吼的血腥四溅。

护士习惯了大场面，淡然平静，一边劝慰一边探着。

最后丢下一句，可以进产房了。

妻疼的顾不上许多，我笨拙的不知该说点什么，不疼不痒几句，别怕啊，我们在外面等你，很快的，要坚强，便目送护士推入产房。

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

丈母娘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我停留门前，不知该望向何处，不知该想些什么。

无所事事的等待，从来就是一场煎熬。尤其在这人生里程碑的重大时刻，我茫然，应展现何种状态来迎接新的生命；我无措，应拿出哪般想像来体味妻的痛苦；我不安，应流露怎样心情来告慰等的漫长。

移步窗前，风雨初动，惊花惹木，萧萧零落，回旋着，无限空渺。

挣扎尽是徒然，门里如此，门外亦如此。

我试着排净自己，挽空气，携尘埃，静落满地。

心乱时，难融这天地；心倦时，亦难融这天地；唯这心似流云般的物我两忘，方才在这寂寥无垠的穹宇间，轻远，舒展。

黎明前的黑暗，历来静悄悄。

时间嘀嗒在不知不觉中，一个护士从门里出来，很随意的边走边喊，XXX家属。

第一声我尚恍惚，第二声慌忙起步，撵上前去，抑不住激动澎湃，急切问道，生了？生了，她淡淡的说。心里念叨着，这要再问男孩女孩定要落人口舌说我不疼媳妇儿，可管不住这张嘴，还是问了。护士说，好像是男孩儿。我又气又笑，急死个人，没准信儿。大人呢？我追问。挺好的，放心吧，她终于笑了笑。

我看了看表，这才进去不到一个半小时，果然是我的孩子，性子急呀。

护士让我拿上证件随她进屋签字，填资料，我完全是小女生的模样么么蹦达着，一脚前一脚后的颠到我妈身边报喜。

喜上眉梢眼角，人飘至屋内，发现白纸黑字，赫然写着，男孩儿！随即绽放出呵呵笑声，爽朗悠扬。

打理完程序过场，暂需两个小时的医护观察才得团圆。喜乐满怀，等待褪成期待，忽而生机盎然起来，一言一语一景一物，映入眸中，尽皆折出亲和可人。

引人美好的从来不是美好本身，实则出自一缕自然造化的意，发乎一段空灵巧致的情，源于一颗瑰丽静好的心。染上颜色，浸入味道，人即是景，景即是人，益彰相得。

兴起不觉，风停雨住，顿生饥饿，遂去买饭，米润菜香，柳绿花红，天上人间。

等着盼着，激动人心的时刻近了。

终于等到你，房门已开启。单子蒙不住她的疲惫，虚脱殆尽。身旁，被子裹不尽孩子娇萌，嫩肉盈盈。一时语塞，所有情感一齐袭来，不胜招架。稳了稳情绪，我得说点什么，你好厉害，这么快就生了，太勇敢太伟大了。

言语依旧无力，妻仿若张嘴的力气都使不出，但我能察觉她脸上的肌肉想努力挤出个笑容。

母子两人就这么静静躺着，喘息着，我能感觉他们一呼一吸带来的气流振动，一鼓一鼓，似是生命的交流。

随后孩子被放入小床，我和妻耳语几句，急不可耐的扭到一侧看他。

这一坨鲜红的肉身就是我的血脉，这一团喘息的生命即为我的牵挂，一字一顿，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孩子。

嘟嘟的脸颊诠释着可爱，粉粉的肌肤演绎着乖萌，温了流水，软了青山，天地涵蕴其中，飘逸柔和，心快要化啦。

按捺不住的喜欢，无言的吸引，无声的契合。

此时，生命，另人无比感动和向往。

生命生当生动。

我无力抗拒，拍了一张传到空间，整个网络的赞都点不满我的喜爱，全部社区的评论都写不尽我的倾情。

霎时情销万古愁。

做人，原来如此美丽。

痴狂了不知多久，夜阑星稀，孩子醒了，哇哇啼哭，老人暂时不在，需要我抱起去喂奶，我嗡的空白一片，我不会啊，左右上下，怎么伸手都是别扭，一旁的大娘急眼了，你怎么这么抱孩子呀！那眼神恨不得抽我，我不禁羞愧不已。心惊胆战的请她帮我抱到妻的身旁，我在床边惊魂未定。

是啊，现实每一次都是残酷的。

良夜低诉，为何不提前做功课，我愧悔难当。

除了满腔的期待，我什么都没准备好。

我开始思索，我开始颤抖，我开始害怕。怕我给不了他最好，怕我担不起养育的责任，怕我给不了他妻的悉心，更怕我一抱起他，就会掉。

怯懦，脆弱，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又要重演。

想像可以产生美好无限，想像同样可以生出恐惧无底。

有一种喜悦，一样不堪承受。

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强烈，痛恨自己；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急迫，改变自己。

生命，不该是我这样的；父亲，不该是我这样的。

嘴唇在齿间蹂躏，吸了口气，默默叹着，孩子，来吧，让我们一起成长，我要用余生，展示你坚强，实践你勇敢，撑起我并不厚重的肩膀，分担风雨，分享阳光。请给我时间去理解和定义父亲这个角色，此生不负。

夜沉了，静静的，幽幽的，一盏虹灯浅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