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遇见

      如果再回到那个傍晚，王振也许不会再游逛着走到那个街头，那个路口，不会再怂恿自己去帮助那个倒地的老人，也不会去抬头看那天边的晚霞。一切都不该这样，王振之后一直这样想。

      十年前那个傍晚究竟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那可能是他告别懵懂人生的开始。而所谓的人生，无非在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一张又一张网里穿梭而已。他记得那个人的脸上那种神态，那种眼神里带着的怜悯，好像看尽了自己的一生。“那个老人”他后来在跟我交流的时候回忆说，“他那个时候已经明白我要做的事情，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一切不过是在他的掌握里进行罢了。他的死亡让一切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如果一个人用那样一种方式去总结过去，倒也是一种安慰，王振就这样回忆那个傍晚，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对着我慢慢地讲起来。

    “那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干完一天的活出来逛逛，工厂里面的工作枯燥而乏味，简直要把一个天性活泼的人毁灭掉。我在十二号大街的路口看到很多有意思的广告，有些广告已经开始贬低人了，比如那个叫丫的！吃吧的店名，还有那个黑暗料理的饭馆，以及叫不好吃就死的面馆，尽管名字如此费尽心思，客人也不多，但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如果人类都在贬低自己的生活，都这样玩弄自己，玩弄别人，那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呢？等我转到天伦路的路口时，那个老人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他走路一步快一步慢，好像有一只腿已经瘸了一样，我知道自己有这样恶毒的猜测是非常不对的，但当时我就是这样猜测的。他手里拿着一根很旧的拐杖，那拐杖的头上刻着一条蛇，那条蛇头上有一个圆圆的东西，这个老人离我大概五米，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更加陈旧的袋子。我感觉这是个还生活在五十年代的人，走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多少有一些不伦不类，同时我又想到如果我也这么想，说明我很狭隘，我思想意识就被这个大都市给淹没了，只有潮流时尚，快节奏地追赶，而一旦到了工作的地方，一切其实又好不到哪里去，有时我头脑机械好像什么也想不到只能听人摆布，比起我从初中走出来的那种欢快简直是另一个人。”

      “有几个走得比较快的人赶在我前面，我看到他们的服饰和他们的举止完全不一致，有一个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透露出一股鄙夷，好像我就是这里最穷苦的一样。我当时是这么觉得，后来才从那个眼神回味过来，那是一种理解的眼神。我那时觉得自己出入工厂，每天十一个钟头做着一种非常机械的流水线，自己出身乡下，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自卑的谨慎小心。他们赶上老人，戏谑地把那个老头的拐杖抢了，丢在斑马线上，然后站在一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老人。我从老人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同时还有一点点的恐惧，为什么会有恐惧？”王振看着我，对我的问题沉默了一会，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老头走在斑马线上，他没有看到离绿灯熄灭只有六秒钟了，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干嘛了，可能也像那几个少年一样驻足观看吧。”王振有一点惭愧地说。

    这么平淡无味的讲述，我感觉听不下去了，在他谈到的东西里还没有引起我注意的东西，只是很早之前他就说有个老人改变了他的一生，我好奇的是这个老人如何改变他的一生。

      “接下来才是故事的重点，”王振又喝了一口咖啡，“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老人走上斑马线的时候我就跟过去了，人们对于自己的恶意总是怀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同时又期待着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我快步跑去帮他把拐杖捡了起来，然而，那辆红色的大众车还是撞了过来，老人像一片叶子一样飘了起来，两只手无力地晃动，我不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但直到那一刻我才觉得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常。那几个少年吓得惊慌失措地逃走了，有个妇女大声尖叫起来，而旁边许多车也停下来了，车里出来了一个男子，他拿出来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上，走向老人倒下的地方，老人的头部大腿都有流血，他朝着车里点点头，然后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等人群一散，有几个“好心人”朝老人走过去了，我也走过去了，他那根拐杖在我手里，我放回他手里，他对我笑了笑，很痛苦的那种笑。那几个人已经主动到公安局自首了。我看到其中一个人拿走了老人的拐杖，还有一个打开了他的袋子，略带轻视的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了，没有人再动那个袋子了。老人醒过来看到我，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估计这应该就是回光返照吧。他把袋子交给我对我说，好心人，里面的东西就交给你了，回去好好看看，你会明白一切的。”王振苦笑道：“”我那时还想不到里面的东西对我人生的影响居然那么大，只是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路人，帮一个将死之人实现一桩心事，不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吗？”

      根据我的了解，王振现在作为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可以说享有非常大的权力和荣誉。他发家是在五年前，从一个公司小员工做起，一直到今天的总裁位置，这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都无从得知，只是从他那种沉稳的口气中我明白对于过去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我们都非常想知道一个人是如何走向成功的，对于王振我同样也有着一种好奇。作为初中时候的同学，那个时候桀骜不驯的他经常出入各种在我们这个年龄不该去的地方。网吧，酒吧，各种成人待的地方，上网打架敲诈各种事情他都做过，在班里的名声也非常不好，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他很真诚，不管怎样看着不舒服他就会表现出来。这是我看到他身上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作为朋友，我也是在三年前被他从家乡那个老地方找到然后过去在他公司上班，说是上班其实就是跟他一起玩。我觉得他现在的气质谈吐与原先相差太大，一时半会还以为认错了人。只是那天他看到我来，笑着对我说：“阿龙，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没有找错，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我们相视一笑，我说：“还记得以前我们叫你什么吗？”

      他微笑着回答说：“记得，以前你们都叫我王震震，感觉我来了就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其实我除了不会读书，身上全是优点。”说玩我俩又大笑起来。

    在我陷入对我们俩相识的回忆中时，他并没有停止他对那天那件事情的讲述，我也把思绪拉回来，安静地听他讲。

    “那个老头把它那个破烂的袋子交给我不久就咽气了，倒是让我手足无措起来。后来来了警察，我赶紧把袋子收起来，然后离开了那个地方。后来我作为目击证人又把那个肇事者的事情说出来。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保险公司打算赔钱却不知道把钱给谁，这个老人根本没有亲属，连身份证都是假的。那个时候我从乡下来到城市，有过几次挨打的教训后也变得老实多了。看到这个老头什么都没居然还能在这里待那么久，也是非常诧异。我回到自己住的10平米的小房间，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袋子里面什么都没，只有一本破烂的本子，上面有很多划痕，笔记也非常潦草，我在之后的日子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看懂上面写的东西。你知道，我初中基本上都在混日子，看不太懂这个，还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请教厂里更识字的人。”王振对着一边认真听故事的我苦笑着。

      “关于那本本子，可以说上面几乎把一个人的一生会经历的东西都写得非常详尽了。那个叫于连的老头给自己的人生设置了无数种可能。怎么说呢，这本本子就像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道门，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是值得经历的，值得期待的，我就在那个时候，我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在一个地方一直工作到死，也没有努力工作的想法，得过且过这一生就好，我开始明白一个人的一生是有无数种可能的。你可能会认为这一本改变人生的书应该是像圣经一样的书吧，或者像后来看到的博尔赫斯的《花园交叉的小路》一样的，可是事实上，这就是于连的一本小日记，里面写的就是一些非常普通的事情，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是非常震惊的。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一本日记，那种真实和震撼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想必那本小本子你一直带在身上吧，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我对着还在回味的王振说道。

    “当然可以，但是我只给你看一天，明天你要把它还给我。”王振对我还是非常放心的。他从他的办公室里的保险柜的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看上去精雕细琢，非常精致。等他打开的时候，我看到那本破烂的本子是也觉得非常震惊，只见那本破烂的本子上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吝啬鬼手记”，然后可以看到里面许多脱落的书页，王振把本子交到我手里，神色肃穆，似乎把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交给了他人。我有点紧张地接过那本本子。

    他大呼一口气，朝我说道：“这本书里面很多东西是可以告诉他人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理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