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曲玉棠虽是修真,但这妖怪似乎没作过恶,不想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所谓的妖怪却说这小姑娘身上有稀罕宝贝,自己赖着不走。一来二去,惹恼了曲玉棠,靠着收妖链扣押了这妖怪。倒也合了他的意留了下来,不久两人互相拌着嘴同路已有两三天。
“为何非跟着我?”曲玉棠打开壶抿了两口水,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已经快到了烈阳高照的中午,山林中虽是阴凉舒适,但路途崎岖,对她来说还是很有难度。
见状,那小妖忽然闭眼凝神,闷头闷脑的说了一声:“因为你长得漂亮。”
曲玉棠听到这话只觉着好笑,也不再询问。一般祁央山的修真者入了门就可以辨认几乎所有妖怪的本体,这是基础,至于收妖才讲求功阶。故这妖怪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本事,她却无法看穿他的本体,可见其不可小觑。可看见这货又被树枝绊倒,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两人正心思各异间,左边的草丛里忽然沙沙作响。感知镜警铃大作般传递着讯号。
“不好,有大虫。”她第一次晓得了这玩意儿还有放哨的功能。
这妖怪忽的做了起来,本想开口说什么,但当听见她说“你先拖住。我可以将他引开”时,又按耐住自己想出手保护她的冲动。
不想让她受伤,但更想让她勇敢地认识自己。
未见其物,先闻其声。只听一声长啸后。那庞然大物从草丛中跳了出来,那双目光炯炯的虎眼盯着他俩放着贪婪的光。曲玉棠趁着那长虫和他周旋之际,算准时机从道袍中掏出符箓,念着心法。只见那异火在道纸上烧出青色的光,绿烟向树林深处飘去。那长虫愣了一会儿,眸子黯淡下来,自己慢慢随那烟进了林子里。
曲玉棠感到很奇怪,这白昼时分路上怎会有那东西?那些大虫不都是隐在深林间的吗?现在想想,这几天她遇到的危险还不少,但大部分发生在他的身上,使得她并没有在意这些。
她此刻突然想起她在祁长老生前时偷听到的谈话:
——祸星缠身,天生短命。
她怎么忘了呢。
那时她还小,对这些本不甚了解。道观本是净地,上有天道庇佑,下有真人坐镇,安逸的生活竟让她麻木忘记了一探自己不幸的命运。
浑身的无力感猛然袭来,哆嗦间不慎扭了脚跌倒了地上。
“喂,你没事吧?”突然间看见她泪流满面,他也不知所措了起来。一个大虫而已,之前他那么损她这丫头也没咋样吧?
“……小妖怪,快滚吧,看你没做过坏事的份上。离我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了。”她用袖子擦干了自己湿润的面庞,双手在地上慌张地模索自己掉落的感知盘和包袱,半天没有摸到后,自己呆呆地坐着不动了。
他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久久不语。好像在看看着她颤抖的双肩,或是她的发髻,也或是她被白纱蒙上的双眼,又好像是更深远的东西。
六、
不管怎么说这妖怪还是没走。不知为何非是死缠烂打的留了下来,弄得曲玉棠以为自己又多大的利用价值。靠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精神,他终于背着崴了脚的曲玉棠到了山脚下的药铺。上好药后趁着天还没黑,两人又随便找了个客栈歇下。
“明希,”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以姓名相称,“想不到你这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倒也有几分力气。”曲玉棠拔下自己的玉簪,放下了及腰的头发。几天的跋涉,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了。
“好歹我也是个公的。”明希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盘着头发的芊芊细指。
她呵呵一笑,将簪子插进发髻。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本体是什么,可我现在却不好奇了。”她微微偏过头,将手覆在眼上的白纱上,轻柔的拂过这几乎快被她忘记的感官。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眼眶已经不再疼痛,因为心中早已忘记了光明是什么模样。
“因为没有开始,就没有凋零。”
“所以为了避免一切凋零,你避免了一切开始?”明希此时靠在外窗边,目光温柔的落在整理仪容的玉棠身上。他依然记得他这双眼睛曾看过的洪灾人祸,饥荒瘟疫让村民们丧失了底线,将一双双恶魔之手伸向孤苦伶仃的她。而如今过去了十年,她已出落为一朵芙蓉花。
“虽说你我本争锋相对,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以我自己的名义。”她打理好头发,用手摸索刚才放在桌子上的感知盘。
明希这次没有回应。他只是扭过头看向窗外渐升的明月,将手伸到窗外,看点点的月辉倾散在他白皙的手心和衣袖上。看着城中交相辉映的楼房和灯火阑珊的街道,将眼睛慢慢闭上。房屋,街灯,人群,全都消失在封闭的黑暗中。
玉棠,你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