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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记事以来,耳语流言便不曾断绝。每当我从家附近的穿心鼓楼走过,周围的人们便三五成群,边看我边低声议论。原本平坦的石板路变得荆棘丛生,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它们刺不破皮肉,却让我长出了满身刺,轻轻一拔就会掉落的刺。
那时我虽理解不了他们在说什么,但飞沫渐渐堆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刻痕,不痛不痒,但总能于无形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想起,自会有一种被强行按在水中的感觉。真正的痛总教人不易察觉。
周围人的捕风捉影里,隐藏着我们的结局,这是最残忍,也最无可辩驳的事实。我在那潭黑水里,被往事一浪一浪拍打。原本与我不相干的事情,终于还是把我吞进一个名为昨日的漩涡。
那是姐姐出生的前一年。楼房街道,花草树木,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个一个的人如在照哈哈镜似的,眼前来回。
我知道母亲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的那一种。十多年后,我依旧可以从她日渐老去的身影里清晰勾勒出她年轻时摄人心魄的容颜。但在往事的镜像里,她也只是哈哈中一个被扭曲了的人,没什么特别。我无从辨认,谁才是她。
对不起,在这里,我只有情节的空壳和无法对号入座的人物。
按常理,太美的女子,会让人神魂颠倒,同样也会让缺乏信心的男子却步。此起彼伏的传言让外公外婆面上无光,只得加紧给她张罗婚事。好不容易,在她21岁的时终于与人定下婚约。
父亲不乐意了,在收到喜帖当天,便急匆匆去找了母亲。平时碍于表兄妹的关系,他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才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我想阻止他,可一伸手,画面就碎了。情节的高潮化作惊雷,只一声巨响,震慑心魄。
母亲性子如尤二姐,惯于糊涂度日。她只得顺着意外走去,没有怀疑,没有反抗,更想不到后果,反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一直说,一切都是命。
十个月后的今天,姐姐出生。
据说母亲原本的未婚夫并未因此作罢。三家人恩怨不断。姐姐出生之后不久,外公外婆郁郁而终,舅舅从此与我家断绝了关系。
人也许都是带着诅咒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亦是如此。
起身,我整个湿透,半死不活。风一过,颤栗不止。我想不明白,如何就轮到我了呢。命运连绝望的挣扎都不曾赐予,因为时间的刀,在把我们一点点凌迟。我们还没来得及知道生命意义。在过往的泥潭,在今生的炼狱,我想过那尾随的死神才是救星。却总祈祷着,就让那恶之花来把我带走吧,带去另一个世界。
那时,我对生死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只想逞一时之快。见惯花开花落,听过牛羊垂死的的挣扎时的惨叫,却依旧不知道除却伤悲和永别,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从小老师便告知真善美才是永恒,而恶终会走到尽头,那尽头是什么,是轻松还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没人知道。
我算是死过一次的人, 却也不知道那边究竟如何。
那一次将我送上末日边缘的不是旁人议论中的疾病,而是一次中毒经历。不要紧张,这不是蓄谋已久的自杀,只是一个恰好的意外。
我唯清新记得的是,在一个阳光的明媚的下午,我感觉到老师读听写词语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我想努力写下听到的词语,可手却不受控制,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之后,我掉线了。
直到感觉父亲抱着我在医院上上下下,老来回回。这是生命本能的抗争,是活下去的呼唤,还是医生的功劳,我至今无法定论。那时我努力撑开眼睛,却只能看到红红绿绿相间的条纹,这也是世界真实的另一面:陌生,含混,错乱,无可分辨,无从解析。它站在认知和习惯的对立面,以面目全非的样子嘲讽着人类的无知和傲慢。我们以为的世界只是世界拼图的一块,我们以为的生死景象也许也只是浩瀚星空的一块微乎其微的碎片。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依赖着有限的觉知和理性,也无时无刻不受其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