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从没见过李笙磬发脾气，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她平时愁容满面，唉声叹气，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有莫大的心事全压在她脸上，也把她说话的力气压没了。李笙磬像极了历尽沧桑的中年女人，在她身上根本看不见年轻人该有的开心和畅快，程雪都忘了，忘了李笙磬和她一般年纪。

程雪第一次在李笙磬脸上看到阴狠狰狞的表情，好像是要杀人。她还真怕她去杀人，不是说老实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干出来？程雪想到这里，直感觉后颈发冷，慌忙结了账跟上去。

姜书玄在网吧玩得正嗨，慵懒地接起电话，立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耐烦:“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说。”

“我等不了明天，你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当面谈谈吧。”李笙磬声音阴郁，听着让人害怕，程雪小心翼翼拽了她一把。

“大姐，你别吓我？”程雪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但她怕李笙磬现在的表情。

“我没事，刚被姜书玄他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被她骂醒了。”李笙磬吸了吸鼻子，把涌到胸口的泪狠狠吞下去，“你明天早班，先回去睡觉吧。我在这等姜书玄。”

“那你确定没事？”程雪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李笙磬。

“我真没事，等会姜书玄过来，放心吧。”

支走程雪，李笙磬颓坐在马路牙子上，仰望灰突突的天空发呆。城市的天空看不见星星，看不见辽阔，也看不清人心。不过她看清了她自己！原来，她跟姜书玄要的从来都不是婚礼，也不是计较婚纱新旧，她要的是尊重，计较的是在乎。怪不得她每次去姜书玄家里，总觉哪里不舒服，原来就连她家的狗都从来没给过她尊重，真是笑话！

姜书玄从网吧急匆匆赶来，满脸不耐烦瞅着李笙磬:“怎么了？”

“你看天空？”李笙磬莞尔一笑，是真的莞尔一笑。

姜书玄被她问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和你在一起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寝室角落的台阶上看天空。”李笙磬话音刚落，眼泪就赶着滚出来，不禁哽咽，“而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反而忘了，忘了抬头看看天空。”

姜书玄半眯着眼睛打量李笙磬，莫名其妙地扶了扶眼镜。这一刻，李笙磬更觉自己这么长时间真是傻透了。

“听不懂是吗？”李笙磬自嘲，“我说的话你从来听不懂，因为你根本不想听。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从来没想去了解我。可笑的是，我自己都忘了这样的我才是我。”

“你说什么呢？”姜书玄有些微怒，他以为李笙磬又跟他闹，不过这次闹得有点瘆人。

“你妈刚才打电话把我骂一顿，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骂过我，她凭什么？”李笙磬满脸阴郁瞅着姜书玄吼道，“我就问你凭什么？”

姜书玄对上李笙磬冒火的眼，绞尽脑汁地想，想她心里到底再盘算什么。

“所以，你妈给我打电话你是知道的？”

“不用听我妈的，我们自己租房子住。”姜书玄故技重施，立刻揽过笙磬肩膀，把她搂进怀里。而这一次李笙磬再没允许自己靠进去，毫不留情把他推开，“租房子？凭什么？”

“你到现在还抓着房子不放？在你心中我就是为了你的房子？”李笙磬无奈摇头，“真是笑话。”

“我妈养我不容易。”姜书玄斜了笙磬一眼，拽着笙磬手腕，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拉。李笙磬咬着牙再次挣脱出来，当她终于看透眼前这个男人，只觉无比厌恶。厌恶他这副嘴脸，也厌恶眼瞎心也瞎的自己。

“你妈养你不容易？！”李笙磬咬着牙，咬着嘴唇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不让自己发抖。

“我妈养我不容易，我妈养我不容易。”从前她听姜书玄说这句话，并不觉怎样，反而替他对他妈妈好。然而，并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来真心，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才是社会潜规则。她竟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你妈养你不容易，她并没有养我。她凭什么骂我？我就问你凭什么？”

姜书玄被李笙磬的样子吓住，愣了半晌，终是耗尽耐心又恢复往常样子。我便默默看着你祚好了，我不和你吵，也不可能服软或对你有半句歉意。对，这就是姜书玄，姜书玄长久以来处理事情的方法！

“你爱我吗？”

“啊？”姜书玄比刚才更加惊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咸，这种苦和咸跟曾经流过的都不一样！李笙磬经常问姜书玄，问他“你爱我吗？”姜书玄每次都逃避回答，实在避不过再有气无力敷衍她一句。

如今，清醒过来的李笙磬再不需他的敷衍。最后问他一遍，不过是在证明，证明她李笙磬到底有多瞎，有多傻。证明李笙磬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爱情里，幻想着眼前这个男人如何爱自己。也证明了李笙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分手吧。”李笙磬嘴唇动了动，没想到情绪几近崩溃的她，说出这句话竟然如此清晰，也如此干脆。

姜书玄忽地抬起头，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瞅着李笙磬。

“你妈说我掉进福窝也不会享，你家真是福窝吗？多好笑啊！”李笙磬摇摇头，“我可以吃苦，可以受累，甚至可以吃亏。就是不能受气，不能委曲求全。你这么优秀，去找那些带着车房排着队等你的女孩吧，如你妈所愿。”

“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从来都没有现在这么冷静过。分手，就这样吧。”

姜书玄愣愣瞅着李笙磬，反应了好久，应是在心里盘算吧。他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什么话都没说，没有挽留，也没有犹豫，就这么痛快的默认了，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也不想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不会把我当病猫。我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你，如果我真的了解你，又怎么会拿一片真心去喂狗！”李笙磬看着不知所措的姜书玄苦笑，毅然决然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被姜书玄耍了这么久，还好是她先甩了他。李笙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此时，他再看姜书玄一眼，都恶心至极。她为何曾经就没看出来？难道恋爱中的人，当真智商为零？可现在她清醒了，若再不清醒，以后的路会比现在更加凄惨。

他们相识之初，姜书玄忽近忽远，不断试探，把她像猴子一样耍了一通，让她一头扎进他怀里便迷了路。可为什么是李笙磬被耍？因为李笙磬白纸一张，不谙世事，单纯又正直。就如康哥所说，李笙磬适合结婚。姜书玄不过寂寞久了，觉得自己需要婚姻罢了，而李笙磬恰巧是那个最合适结婚的人！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姜书玄扔出去一根放了点饵的鱼钩，李笙磬就欢喜地跑过去咬住，以为那就是全世界。可是咬着饵的鱼，贪恋饵的一点点香甜，却被钩子扎得满嘴鲜血，一点点损耗自己的性命。

她们为什么不挣脱？这个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也许是贪恋一种温暖，也许是因为自身卑微，又从小缺爱，从来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也许是安于习惯，又或是付出太多，抽身离开会受伤，不抽身则更伤，便也不断去将就，隐忍，卑微讨好，低到尘埃，直至把自己元气耗尽。

可是还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有种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恰巧，李笙磬就是这种人。纵使痛死，她也得离开。

一瓶老雪的时间，她问了自己三个问题。如果嫁给姜书玄，在她家过着抬不起头又没有尊严的日子，能不能忍？答案是不能忍。如果离开姜书玄，从此再也遇不到好男人，一个人忍受孤独，寂寞，寒冷，能不能忍？答案是能。更重要的是，哪怕她一直过着这种贫困又不见天日的日子，还能不能坚持？答案是能。

所以，离开姜书玄是她的选择。而姜书玄怕是根本不明白，李笙磬到底为了什么跟他分手。

姜书玄爱过她吗？或是爱过吧？只是他更爱自己，最爱自己。他口口声声我妈养我不容易，可他爱他妈妈吗？应该也没有爱自己多。而立之年还躲在妈妈羽翼下，逃避他本该扛起的责任，反而把妈妈推到生活面前，为他挡去所有繁杂和风雨。

他用那句“我妈养我不容易”来彰显孝道，而他的孝道仅此而已。妈宝男和妈宝男还不一样，姜书玄不仅仅是妈宝，他最根本的是自私，懒惰又安于现状。

归根结底，她和姜书玄本就不是一类人，就是所谓的三观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