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对我来说一直就是一个牵挂,不近,也不远,但一直在那儿,像一个诉说,像一个又一个诉说。
01
小时候,除了外婆我最喜欢的老人就是姨外婆了,我叫她幺爹。幺爹是外婆的妹妹,很小的时候跟外婆和我曾外祖母一起从湖南到湖北,给人家当过童养媳,但后来嫁给了一个高高大大的体面人家,生了我表姨妈。
幺爹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尽管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过了中年,而且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但她对我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吸引力。
幺爹不住我们村,她在石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一个表姐、或一个表哥或者是一个表妹来外婆家,她似乎从来都不是来做客的,每次放下手里的包裹就开始忙,对外婆家的事情熟悉得跟自己每天经营的家一样,有条不紊。
但在我眼里,总是觉得幺爹带着外面世界的气息,她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说话的声音比外婆稍微高一点,跟外婆一样说话走路的速度都是不急不躁又稳健有力,她眼睛里藏着一种非常遥远的、深不见底的目光,但看我们时又如同和绚的春风。
幺爹看上去像一个掌管万贯家财的女主人。但事实上,她21岁那年姨外公去当兵就再也没有回来,幺爹的确时掌管着一个大家庭,但这个家庭是她经历了几十年孤独与艰辛培育出来的。姨外公走的时候给幺爹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表姨妈,她当时一岁。
等到我来到这个世界并且知道幺爹的时,姨妈跟和姨父已经为我们生下了六个表姐妹(兄弟),创建起一个生机勃勃的大家庭。
姨外公走的时候给幺爹一罐钱,边摇边跟幺爹说:“等你把这一罐钱用完了,我就回来了。”
一年又一年,一个十年有一个十年,姨外公只是最初给家里捎过两次信,后来就杳无音讯了,幺爹经常抱着那个空盒子,一个朝着东南方向痴痴地等。
一个时代过去了,幺爹依然没有改变注意。
改革开放后,很多老兵从台湾回到家乡,我和表姐四处打听,终没有任何关于姨外公的下落。姨外婆到90岁时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台湾这块土地,是幺爹一生的牵挂,也是我们一家人对幺爹深深的心痛与牵挂。
又一个时代过去了,幺爹自己也回不来了,姨外公对我们变成了永远的传说。
02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县城当工程师,当时跟大学同学谈恋爱。有一天男朋友说他家里有重要的客人,让我陪他去他大哥家里。
他的大哥大嫂跟我妈妈是同龄人,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他们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异我并没有觉得奇怪,但他告诉我,那天的客人是他大哥的父亲和继母。
原来我男朋友和他哥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哥哥的父亲姓邓,年轻的时候当兵到台湾没有回去,到他哥哥上中学的时候他妈妈为了儿子能够过上正常家庭的生活才嫁给了后来的先生。
我跟着男朋友管大哥的父亲叫邓叔叔,非常奇怪的是,我这个跟邓叔叔几乎毫无瓜葛的人却受到了他的特别偏爱。以差不多是祖父的慈善的目光看着我:“这个儿媳妇我喜欢!”
那是上世纪80年带的后半期,一个台湾同胞回来真个县城的人都奔走相告,连县长县委书记也是要亲自接待的。邓叔叔从台湾带回来的不仅是亲情,还有象征经济繁荣与开放的气息,这让我深感荣幸。
隔了几年,因为县城的工厂要上市,需要减员增效,领导给我指定了几个部门减员的名单,我不敢得罪人,干脆把自己给减了,我决定外出打工。
刚刚到武汉一家服装公司企图在那里偷艺学设计,结果邓叔叔硬是让我到朋友的公司。他跟人家说我是他儿媳妇,一定要多关照。
03
邓叔叔的朋友是我们一个县的“小老乡”(一个省的被他们称为“大老乡”),台湾籍公安人,跟邓叔叔一起当兵到台湾,后来是台塑的民治工专的教官,当时他跟省计委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做商业咨询,为湖北引进台湾的资金、技术和项目。
我有一点不太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去了这家咨询公司,我成为黄芸先生公司的出纳,这是我的命运,因为我看上去实在太可靠了,其实在服装公司前,我还到过一家老乡开的地质软件公司做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当时老板一看也是一句”你管钱“。
但黄先生的钱真的经不住管,本来一家咨询公司除了人员的费用没有什么成本,偏偏台湾的服装比大陆的设计要先进一个时代,黄先生从台湾弄了一批切货到大陆,说真的,那些服装放到现在也不过时,只是当时的团队没有一个人做过服装生意,于是,我们资金就被严重积压了。
公司转不动时,黄先生担心我这个从县城出来的人无依无靠,于是他就把我介绍给当时对大陆投资有意向的学生们。我见过他好几个学生,几乎没有人认为当时是最好的投资时机,直到见到北台壁纸的伍先生。
伍先生是黄先生的学生,他已经在深圳开了工厂,正在准备建销售渠道,武汉成为他建的第一个销售渠道,其原因是因为见到了我这张“可靠的脸”。
当时我从工厂停薪留职的工资是200多钱,而伍先生居然在没有看我身份证的时候租到仓库便给我发了200多万的货。
这于我天文数字啊,一个人被信任比被怀疑的压力更大,我发誓要帮伍先生变成300万,两年后我成为湖北省最大的壁纸商。
04
我真的是靠着一张“可靠的脸”混信任的人,在北台壁纸工作期间,我到社科院在华中科技大学办的研究生班学习,又因为学习认真,“此人靠谱”,被老师鼓励考博士,1998年我离开了我台湾老板们到北京读书,公司开董事会决定给我发薪资支持我读书。
而我后来却希望在金融界工作,在华夏证券上班的第一天就给公司老板打电话,说我已经不需要公司发工资了。
于是我在证券行业经历了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繁荣时代。很久我都没有再见过我的老板们,但对台湾的牵挂一直没有停止过。
邓叔叔、黄先生、伍先生、黄柏龄董事长以及许天健、黄德俊、陈志学几位老总,除了陈总分管四川公司,其他几位都曾经带过我这个徒弟,所以当年许天健先生在董事会提出给我发工资,董事会很容易就通过了。
时过境迁,伍先生偶尔在北京开展览会的时候会约我吃个饭,黄董事长只是若干年前在上海见过一面。其他的包括邓叔叔和黄芸先生就没有再见过了。
其中有一次,邓叔叔回到湖北没有见到我,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一块石头做印章,当时我就买了一块寿山石,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送给他。
直到后听说邓叔叔过世了,那块寿山石依然没有送到他的手上。
05
几年前,跟我一起在黄芸先生咨询公司工作过的王建华博士给我打电话说黄先生到北京,我正在外地出差,我非常吃惊。
我认识黄先生的时候,是中国经历了30多的封闭到改革开放,而我离开他后又差不过过了一个时代,算起来他在大陆的那批学生也该退休了,而黄芸先生已经快90岁了,还在大陆和内地两边奔波!
此后又有两次,他到北京我都完美地错过了。直到上个月我得到到台湾来学习的机会,于是提前跟黄先生联系,我要拿出一点时间来看他。
他得到这个信息激动不已,然后到处联系他的学生接待我,果然不错,一下飞机黄先生自己亲自到机场接我,而且给我安排了三波他的学生来接待我。
过了一个时代我才有机会认识黄先生,又过了一个时代,他依然满面春风。他的学生说:“他总是愿意去为那些小企业服务,人家联系上了就把他甩了。”他说:“我也不是为了赚钱,有人受益就好。”
前不久他的学术给他过了90岁的生日,他告诉我他刚刚注册一家新公司,“传愿”公司,意思是要把美好的愿望一直传承下去。
几十年的牵挂,我第一次踏上这块让我总在牵挂的土地,我再也看不到那两个离我不远不近的亲人,但那份牵挂早已长在生命之中。
所以,我见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亲人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