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40年的人生风雨，一个懵懂少年，半百的双鬓已染上雪斑，走过了半生，我们越过越老了。而对于我生活的这座小城而言，这40年则是历史的巨变，我的家乡的这座小城，可是越来越年轻了。就像今天很多优雅的中年女性，穿着得体，气度优雅，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
我认识这座小城的时候，还是我刚刚进城读书的时候，每一次放学，在我的眸子里都清晰留下了小城昔日的影子。心里常常冒出这样的句子：那一年，我们走在放学的路上。
40年前的孩子，最快乐的就是放学时候。那铃声一响，就背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一个箭步窜出教室，边走边喊：“乌拉!”“放学了!”“解放了!”那一年，我们常常带着这样的欢叫，我们走出校门，走在放学路上。
放学路上，就是我们的幸福的“放风”时刻。那时候，我们的校门口没有等候接送的家长。校门口是宽敞的大路，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背着书包，结伴而行。我们那时候的家长，孩子太多了，他们该接送哪个孩子呢？他们还要做工，还要种地，还要为一家吃饭做辛苦的营生，哪有精力去接送孩子呢？大大小小的孩子，走在放学路上，很安全的。没有听说过谁家的孩子被拐骗，没有听说谁家的孩子丢失。那时的孩子多的很，物以稀为贵，孩子多了也就没人稀罕，家长也不会担心自家的宝宝会被人偷去。听说有偷鸡的，偷羊的，还真没听说有偷孩子的，偷到家里还得管饭。估计，小偷们的智商没这么低级吧？路上走的都是同龄的孩子，大家打打闹闹、嬉嬉笑笑，不用害怕老师的眼神了，不用害怕教鞭落在自己的脑瓜。那时调皮的孩子，很少有人逃过老师的教鞭。家长也是常给老师说，孩子不听话，就给好好“修理”一下。被老师“修理”过的孩子，谁敢给爹娘说？说了，轻的一阵数落；重了，爹妈的鞋底就是喜欢自己的屁股，还不给抽得跟猴腚似的？走在这放学路上，我们飞出了鸟笼，有丽日蓝天，有万里晴空，你说，我们快乐不快乐？
放学路上，有看不够的风景。那时小城的路，压根没有现在的路宽，也没有交通标线，没有红绿灯，感觉路还是宽宽的。走在路上的是肩挑背驮的行人，即使有车辆，也就是自行车、独轮车、毛驴车，没有交警指挥，那时也还没有交警，大家都知道怎么走，也没发生过交通事故。放学路上，没有车水马龙，最常见的高级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我们那时叫“洋车”，那得是在城里上班的公家人的坐骑。一辆毛驴车带着毛驴铁掌敲打路面的节奏来了，小孩子都会出神的看着，看那那毛驴蹄子协调的四个蹄子，听毛驴那九曲回肠、曲曲折折、悠远悠长的叫声，特别有意思，小孩子就跟着毛驴一块欢叫着。路人往往丢下一句“皮驴驹子学生”就走了。看到拖拉机，就跑着抓着车厢的抓手，体验一下飞身上车的绝技。开车的也就故意放慢车速，回头跟孩子笑笑，让孩子过过车瘾，小孩子也习惯做个鬼脸，彼此间温情的对笑着。如果幸运看到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就有人说从北京来大干部了。那可是这个小县城的大新闻。大家都会出来一睹吉普车的风采。小孩子习惯走路边，听听路边店铺喇叭里放的歌声，闻一闻饭店饭菜的香味，猛咽一下口水，路边是没有卖零食的。因为，小孩子手里没有钱，没有谁能买得起。买不起就闻闻香味吧，闻香味是不要钱的。
放学的路，我们更喜欢走小巷。小巷曲径通幽，是男孩子游戏的好场所。那时我们到县城的莲花山，山上多树林灌木丛，举目县城全是低矮的平房。因为全是平房，就有了小巷。放学路上的孩子，就喜欢走小巷。边走小巷，边引逗一下人家的狗，被人家狗“汪汪汪”狂追了一阵，也是够刺激的。在小巷边，捉个迷藏，对女孩子做个恐怖的声响，也是很有意思的。走得多了，巷子也就熟悉了，这城中的村子里，有的是树。爬树、上墙，动作跟猴子似的。后来，县城有了二层小楼，那是建筑社和陶瓷厂的二层小楼。这可是县城的高层建筑了，小孩子没有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常常偷偷爬到这楼上看看城里的大街小巷，体验一下楼上楼下的感觉，当时，大人都说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点灯电话。我们常常跟同学商讨，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共产主义呀！
这放学路上，小孩子不光是喜欢恶作剧。我们也有安静的时候，静下来也很喜欢一些风行当时的娱乐生活。县城终于也建起了电影院，这可是全县最繁华的地方。能进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那真是天大的享受。没机会去看电影，就在电影门口听，人家在室内看电影，我们在门外听一听电影的故事，也是享受啊！县城重要的路口柱子上有高音喇叭，这喇叭常常播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杨家将》，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坐在喇叭下面听一听评书，也真过瘾啊。
那时候没有网吧，没有游戏厅，每到星期六县图书馆都能开放，到图书馆看看书也是很惬意的事。在家里在学校里是见不到这样的书的，我第一次读《红楼梦》，读《三国演义》就是在这县里图书馆里完成的。来读书的有大人，有单位上班的公家人，再就是我们这些学生，大家都安静地读书，这时候比在课堂里读书安静多了。也就在这时候，我爱上了读书，也喜欢上了文学。
放学回家，实在不愿早回家，总喜欢尽情地玩一玩。回到家，爹娘总是呵斥，咋不早回家？往往就说，老师留我们扫地了，一句话就搪塞过去。拿老师的话当挡箭牌，还真是管用。家在乡下，回到家就不能玩了。如果天尚早，就得下地给大人一起干活；如果天晚了，那也不能耽误功夫，晚上跟着母亲到碾道里，推磨推碾。所以，放学路上，我们总喜欢多逗留一下时间，如果不是太饿，是不会过早回家的。
40年后的今天，城里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堵。孩子们已经没有了放学路上了，倒是成了家长接送孩子的路上。县城的每个路口都有红绿灯，交警们严阵以待，各种各样各种功能隶属于各家单位的探头睁大了眼睛扫描着经过的每一车辆和行人。已经没有了毛驴车了，肩挑背驮的行人已经见不到了，自行车成了高档的健身设备而非代步工具，城市共享自行车是政府送给公民的福利。车流和人流，走路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学校门口成了拥堵的代名词，上下学的孩子和接送的家长们堵满整条路，车辆已经长得望不到尽头了。刚刚放学的孩子，走出校门，然后再被送到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培训班。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班，这些班涉及各学科学习、音体美艺术特长，孩子们在这里要按照家长的意愿学习很多东西，孩子除了学习，就是补课。孩子们不似当年的我们那般随心所欲的玩耍了，所有的时间都被安排满了。一个个小大人似的，说话都带着大人的腔调，不能有失误，不能出过错，好像那个可怕的分数，成了孩子的成功的炫耀和失败的梦魇。他们真是忙啊！带着父母的愿望，学习着各种总也学不完的课程和技能。
小城长大了，身子越来越宽绰。原来的平房越来越少，几乎要成为这个城市曾经的记忆了。代之而起的是片片高楼大厦。当初的二层小楼早已拆掉了，楼群成了住宅小区，原来的乡村也变成了城市的一角。原来城里住的只有吃“皇粮”的公家人和这座小城的原始土著，现在呢？即使你出生成长于再偏远的农村，只要你在城里买上房子，或者你凭借你的一技之长为这城里居民服务，你也就成了城里人了。
小城变得富有了，简直成了一个大富豪。一座座商厦接连而起，在各大城市能买到的东西，在这里好像什么玩的什么吃的都有。不是买不到，就怕你想不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车辆，这可是40年前中央首长才能乘坐的汽车啊！
小城也变得穷了。忙忙碌碌的人，走路急匆匆的，没有了悠闲和恬然。有着空闲去应酬，去喝酒，就是没时间读书。好像读书是孩子们的事情。大人们已经读完了，不再需要了。孩子们学数学、学英语、学美术、学舞蹈，就是不学读书。图书馆成了摆设了，人们有钱买高档烟酒，买高档化妆品，没钱买书。曾经沉静的小城，开始变得浮躁了。
40年过去了，曾经走在放学路上的我们，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顽皮的童年、少年，走到了不同的城市，走到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可是，我们非常怀想曾经放学路上那些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喜欢听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喜欢那张娇美的面容，喜欢那甜甜的歌声。就觉得这歌曲好像为我们的小城而唱的。
40年过去，我们渐渐老去。可是，一茬茬的孩子，还在成长着。我们羡慕孩子成长于父母温暖的怀抱里，我们心疼孩子们忙碌的童年。我们多么盼望，孩子们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有他们这个年龄的开心的笑声和笑容，有他们自己自主的生活内容，有些创意的调皮，有着活泼的灵气。因为，再假以时日，这些孩子又成了这个城市的主人了。
40年后我，突然悟到：我们玩耍的放学路上，也是孩子们成长的课堂啊！
我痴痴地怀想：那一年，我走在放学的路上……
（写于2018年1月31日，农历丁酉年腊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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