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璧

他时常说，自己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我理解。对艺术、审美有所感知的人，哪一个又不是呢。敏感是天赋，却也是最折磨人的东西。13

人无论过哪一种生活，只要自己心甘、情愿，并过得踏实安心、有所期待，不是每日消沉、焦虑、内耗，就是好的生活。15

冬 爱于冻土中萌芽

你看，自己最亲、最近，甚至是最爱你的人，都不会知道你真正的决心有多大，你到底想怎么活。

何况那些不爱你的人。他们会用更挑剔，甚至是反面的出发点来揣测你，或者嘲笑你是一种妄想。或者是在你做出点什么成绩的时候，把你的“决心”描述成一种功利心，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

因此收到那些误解的声音，毫不奇怪。

而在容易误解别人的人眼里，这不是一种对理想的坚持。90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出自惠子的一句话，被记录在《庄子•秋水》中。

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乐趣？他人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内心，怎么能轻易就看见你内心的那团火？

回到开头那句话，他人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决心有多大，也不必知道。自己心中时刻亮着那盏灯，只管去做，就足够。91

“如何确认自己有没有某方面的才华？”

原研哉丝毫没有迟疑，用他一贯温和的声音回答我：“看是否能持续不断地输出。比如你画画，是否能画出一幅又一幅。比如你写歌，是否能写出一首再一首。”

原来根本不需要问，只需要去做。实践证明一切。

关键词之二，自我认可。

也就是有没有过自己心里那条线。

作为演员，周迅的才华和灵气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我记得她参加《圆桌派》的时候，说在演戏时，拍每一段，究竟过不过、有没有达到自己舒服的那个点，自己心里很清楚。

这是她的表演天赋以及长期经验和揣摩之后的“记忆点”，甚至有一点像肌肉记忆。别人可能看不出，导演也喊了cut，但是她自己知道还没到，她就会要求重来。

这就是内心的那条线。如果你写出一点什么，一段旋律，一篇文章，先问一下自我是否满意。

无法取悦自己的作品，就无法到达他人。  95

我甚至觉得，理想和妄想，像极了爱情和欲望的模样。

就像都市里男女快速的悄欲交换，只求短暂相处，之后互相不给对方添麻烦。这样的交往，大概出于动物性的本能欲望。

欲望是常见的，而爱情是稀有的。

同理，妄想是常见的，而理想是稀有的。

因为理想和要情的共同之处，就是一定带有某种精神性，类似于某种信仰。你甘愿为理想献出自己的时间和情感。你有足够的耐心。你不怕沉没成本。

而你为欲望和妄想付出的，只是找一条捷径。期待快速获得，快速消费掉，快速进入下一个妄想。最后得到的，只有空虚。

最后，我想引用诗人顾城的一段话：

“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永远会清楚无二地星现在你面前，这和你的懂憬无关。就像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懂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诚实地结出苹果一样。”

时间会告诉你最准确的答案。98

比起向外看，我承认自己是更向内看的人。

也并非不问世事，也关注热点新闻，但不想刻意做跟踪评判；对自己身上真真切切发生的心理变化，却孜孜不倦，反复揣摩。

此处比起更大的社会价值，我确实更看重也更倾向于表达那些细微的个人心绪。

采访者问，难道不会觉得这样格局“小”吗？

不会。

外面的世界，万象森罗，看似是“大”的；内心的字宙，幽深静谧，也绝不能小看。

心存分别见，轻易就区分大小，我并不认为这是好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况且，时刻坦然赤裸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也绝不是轻松的事。

因为很多时候，人性并非单纯甜美，幽深晦暗常在。就像月之暗面，沟壑万千。细细看来，难免失望。

而人们所向往的初心、纯粹、简单、美好，这些词其实是一类：

是人性中那些明亮的部分。

它倾向于不战而胜。甚至是不战不胜。

可能，它们代表着一种人与世界、与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的真正和解。99-100

她不想赢。只是自顾自地表达着。也因此被念想。101

如今，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一个人的存在，一定会被他人从各种角度认知和解读。

一个人对世界和他人的认知和理解方式，往往映射着他自己。

他内心是暴戾的尖锐的攻击性的，他所看到以及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所有都来源于这个人的阅历、经验和学识。

我只能忠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活着，顾不了那么多。我庆幸自己一路上足够幸运，那些愿意听我的音乐的人，还诚挚地不断地告诉我他们的喜欢。

我虽然说，只是自顾自地表达着，但也期待共鸣。

当我将真心托出，愿识得之人接住。106

本来平平无奇的一个周末，因为有这样的伙伴一起，就像是进人了一场电影，场景令人回味。他们于我就这样一份特别珍贵的存在，可以共享音乐、摄影、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岁月如何流逝，他们总有那么多有趣的念头，让情绪从来都润。觉得珍重。是他们告诉了我那么多，关于生活的顾盼。我们的对话，总是自然美好。121

这样温柔地生活着的人，我在二十几岁的异国生活里遇到，也让我慢慢清晰，自己喜欢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愿意倾听，能认真地解释，那些在吃早餐的时候、走路的时候、风晨雨夕、突然从我口中蹦出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对于所有臆想的话，会懂得，会微笑着应和，重复着，甚至把它延伸到更远。让我可以毫不害怕开始和继续那些最遥远自由的想象，无论何时。

提前思量各种，细密筹划，准备每一次清晨的出发，夕阳西下的归途。留意平日的细小瞬间，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它的热爱，知道这就是生活。愿意相信那些纯粹和温暖。步调不紧不慢。让人不签意发现另一个自己。总是兴致勃勃。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美丽的地方，等待着我们去寻觅。122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自旅行。觉得内心安然。不会因为路上只有自己而感到寂寞，反而因为不需要顾及同伴的感受，可以自由肆意。

一个人的时候，最能够专注地欣赏风景。123

辗转到东寺庵民宿的时候，见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阿藏。她看到我来，拾起头说了句“晚上好”。我看到她的模样，应该四五十岁，她说孩子们都已经独立，终于有时间体验自己想要的旅程。

对谈氛围里的默契让彼此一边惊讶着，一边迅速熟悉起来。她同样准备在京都进行一周的短旅，因为喜欢这里的古建筑和茶室禅寺的淡雅宁静。

她跟我讲自己旅行时候的心情，对时间的珍惜和对一切美的热爱。

记得走在庭园的时候，看到对面写着“一期一会”的字样。她给我解释说，这是句茶语。茶道里面讲，每一次茶会都是仅有的一次，过了便不再来。所以每一次都要以格外珍重的心情来参加茶会，来对待主人的点茶。

我说，人生不也是这样。她冲我笑，使劲点头，大声说你懂。124

那时候的我们，在上野公园站台前拥抱着彼此，又一次说起一期一会的心情，并对生命里的相遇，真挚地充满感激。那一年夏季旅行，到这里也仿佛已经满足。

不知道为什么，在人生路上，我总能遇到这种气味相投的、爱艺术和生活的朋友。我把这些都归为命运的馈赠。

这种遇见，让我们彼此映照着，越来越知道自己真心所爱的什么，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一次一次温柔的遇见中，知道自己是顾城所说的橘子还是苹果，越来越诚实地面对内心，然后坚定地做自己。

都是音乐的牵引吧。

很多年前，十一月份还在巡演途中的我，在飞机起飞之前发了条朋友圈。那时候手里，刚刚拿到云南朋友相贈莱昂纳多·科恩的最新专辑。我们都爱他的声音，一位真正的诗人歌者。他把自己写的诗唱成歌。嗓音低沉，魅力无限。科恩发表这张新专辑的时候，已经八十二岁了。不久前才完成了新一轮世界巡潢。

我当下写道：“谷川俊太郎，下个月马上八十五岁了。莱昂纳多•科恩，已经八十二岁了。他们还在继续写诗，写歌，唱歌。要珍惜。”

当时写下珍惜的字眼，其实有两种含义。一个是，可以写诗唱歌一辈子，这样的人生，真是不多见的。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这意味着不仅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还需要足够包容和开放的灵魂。反观自已，到了这样的年纪，是不是可以做到这样呢？他们做到了。

要珍惜。另外则是，以后还能听他唱多久、还能看他写出多少新诗呢？不知道。

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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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是同类人。敏感，念旧，又对世界好奇。随时想要出发，去看不一样的地方。又愿意随时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照顾好日常，温柔地生活。她喜欢收集中古碗碟，都是好看的像是油画里的样子。我也喜欢。

我们在上海的咖啡店第一次见面。其实都是比较慢热的人，但是却能敞开聊很久的天。在东京的转角咖啡店再次约见面，就像原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一样，一边悠闲地吃着甜甜圈，一边说着话。

她写：“昨日种种都只能留在昨日。关于诗歌与创作的美好，多晚领略都不算太迟。关于生活和抗争的艰难，多早明白都来不及了。当你明白无论身处何方做何决定皆有桎梏，才会懂得：不怨不悔，就是自由。”

我是多么喜欢这段话。168

留在原地，还是去远方，这是谁都要面临的课题。

其实看自己的人生经历，我反而是扮漢了崔健的这个小伙子的角色，一直在离开熟悉的地方。离开久了，再回音，我又幻想着像花房姑娘那样，向往着就在小城过普通日子的一生。在远方待久了，就会发现，其实真正的诗意，不是只在远方，也在你出发的地方。

远方即是身边，花房就在眼前。

生活是个围城。每个人的一生也许都是这样，离去又回来。174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无怨，是这句的点睛之笔。无论现在如何孤单，寂寥。尽情灿烂过，爱过，也就无怨。就像电影《一代宗师》里所说的那句，人生是落子无悔。

是真的无怨无悔吗？也不是。真如此的话，也就没有这些歌了。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就像木心，说着诚觉世事尽可原谅，但又说不知该原谅什么。他其实也并不原谅。就像李叔同，大师在临终前最后四个字，还是悲欣交集。

而承载这些悲欣交集的，就是诗和歌。176

夏 将热望谱成歌

她一边用着温暖而明亮的词给人以向上的鼓励，《向着明亮那方》；一边又用着冷静而理性的句子讲述了《积雪》，是非常深刻的怜悯和生命无奈感。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光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很难不去联想，这哪里写的是雪，这明明就是写的人间社会。

人，下等人，夹在中间的人，各有各的苦楚。谁又比谁过得更好呢。人人都有别人看不到的另一面。没有人永远光鲜。关起门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生老病死永相随。

这种怜悯天地的大胸怀，是的，也是金子美铃。就这么冷冷地写着，道出了世间真相。185-186

生活不易，我们需要寻找一点光亮。

其实，她曾写下的诗歌，一直在延续着她的生命。人们常说，诗歌是生命燃烧后的灰烬。而她的诗歌，比起灰烬，更像是她生命的余光。

这束光，无限绵长，为后来的我们持续照亮着明天的路。187

同样作为女性，我确实与女性诗人之间有着更多共通的生命感受，常感受到她们字里行间有时并未写出的只言片语。“玫瑰色的黄昏”，多么温柔的意象。我喜欢傍晚的时刻，我也时常驻足欣赏落日的短暂余晖。诗人写出来我的心事，我涌出音符与她和鸣。195

我喜欢“危险的事固然美丽”这一句，充满了浪漫的隐喻。让我联想到辛波斯卡所写的那句，“确定是美丽的，而不确定更为美丽”。

我也尤其喜欢“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一句，作为这首诗的结尾点睛，遥相呼应着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208

这是一首写满女孩小小心事的暗恋的歌。

初夏的下午，一个女孩遇到了喜欢的人，却还不知道对方心意的时候，自说自话美好而又不安的心情。

其实那个女孩就是我自己。好像从我开始对异性发生情愫起，大多数是暗恋。

越是遇到喜欢的男生，越是说不出口。

而且自己的内心会画出一万种和他在一起或甜美或忧伤的模样。

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和一位年长的女性友人的一段对话，让我觉得这也应该就是恋爱的真正模样，是年轻时候应该体会的“纠葛”。

对话是这样的：

我：“恋爱使人感到疲惫。内心。”她：“为什么？”

我：“会觉得被什么牵引。会期待对方的消息。会不停地想象。”

她：“那不是恋爱本来的样子吗？”

我：“可是这样一来做什么事情都变得不安心了。”

她：“安心的话就不是恋爱了。内心被牵引而不安，总是感到无所着落。就是这种内心怦怦的感觉。你知道，这是多么好的事情。”

最后，她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少年真让人羡慕。我内心怦怦的这种感觉究竟是去哪里了呢？”

217-218

而倘若，后来的你不再爱我，那我只好重整行囊，一个人继续上路了。

随着时间经过，渐渐看清楚了一些人和事情，决定不再被他们羁绊，准备新的开始。然而在这时，仍会有隐隐的不安，因为告别了他们，也意味着告别共有的那段时光里曾热烈投入的自己。

会阵痛，怀疑，灰心和哀伤。就像爬行动物每次蜕皮的经历一样。褪去的曾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曾经的自己。或留恋，或不舍。然而也只有这样，才可以重生。

每个人，都应像一株多年生的木本植物，年年月月，经受着季节的变换，斑驳了枝干，褪去了曾经的稚嫩和青涩，然而每到春季，却愈加枝繁叶茂，花期到来时愈加烂漫。脱壳而出的金蝉，告别了幼时的模样，才拥有了轻盈的翅，从此获得飞翔的自由。

勇敢告别，骄傲生长。220

成长的时候，有可以一起并肩分享的人在，是一件多好的事。221

很多人听我的歌，总觉得带有一点悲伤的底色。可能就是因为以我自己的性格，不敢去面对死亡等诸多生命里无法把握的事情。

这种忧伤也进入了我的作品。

所以当我读到《一切》这首诗，我觉得特别有共鸣。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这句写得多好啊。人和人的初次遇见，总是美好的。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争吵和分离，以及生离死别。236

问题：如果可以，最想怎样虚度时光？

我回答：一个不用计算时间的下午，坐在窗边或者庭院，日光正好，春日迟迟，彼此做自己喜欢的事，或是读书，或是写字，或者就只是闭着眼睛小憩。花在盆里，猫在旁边，不用说话，就很美好。254

因有对他人情谊的珍视，回赠以远远大于相赠之物价值的物品，把感情看得比物质更高。269

而我所理解的女性主义，不是说女性不结婚不生子。而是说，女性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想结婚生子就结婚生子，不想结婚生子就不结婚生子，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来左右她的内心，一切全凭她自己内心真正的选择。

当一位女子愿意走入婚姻，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值得祝福。

当一位女子只想独自潇洒地活，也同样值得祝福。272

有人说文艺无用，但你可以想象一个没有书籍或音乐的世界吗？

文艺和物质，哪个也不能缺。文艺看似无用，可知老庄论道讲无用是为大用，“大音希声，大道无形”；与所爱之人无所事事，这样的共处看似“虚度”时光，其实是多么珍贵。因为这样愿意让我虚度时光的“你”，遇到有多难。

无用和虚度，在审美领域，从来不是消极的词语，而是大智慧。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