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一个人,爱到撕心裂肺,以为会为之抵上性命。
痛过,哭过,漂泊过后再遇见,于是二人相顾一笑,即便内心溃不成军,也会嬉皮笑脸,故作风轻云淡。
沫凡就是这样。
一个人的他乡难免荒凉与迷茫。
在拥挤的地铁厢内,沫凡习惯性的打开微信,想给他发一个新年快乐,结果却是红色感叹号。
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很冷,冷到沫凡拿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下了地铁,她点了三次烟,哆哆嗦嗦,依旧没有白色的烟雾蔓延而出。
她恨恨的扔下狼狈的烟,在上面碾了几脚。
烟被碾碎,烟草碎渣,被冷肃的风吹得零星四散。
她拨通那个久违的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浓重的迷糊声:“怎么了?”
沫凡怔了怔,在他看不见的城市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把我删了?”
“你才发现我把你删了?”略带鼻音的声音和着冬日清冷的风。
“行吧,没事我挂了。”沫凡的笑容一瞬间破碎,在没人看到的冬天。
千言万语郁结于心,张口却发现变成了哑巴,吐不出只言片语。
很多爱,死于沉默,死于冬天,死于冷风呼啸的街。
下班后,沫凡拉着我去喝酒,十六块一瓶的牛栏山。
我们坐在8点钟夜里的小龙虾店里,四处都是麻辣热闹的气息,人群鼎沸,声音轰鸣作响。
沫凡一个人干了两瓶白酒,眼神迷离,喋喋不休。
不知是说给朋友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一个劲儿的呢喃,眼睛里有明眼人可见的雾气弥漫,笼罩了整个小店。
隔壁桌的锅底咕咚咕咚的闷声低吼,像极了沫凡养的那只叫做五月的猫躺在她臂弯中发出的咕噜声。
咕噜……咕噜……咕噜……然后沉声匿迹。
显然,沫凡不是五月,她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隔壁桌坐着一对情侣样的男女,酒过三巡,女的在哭,男的眼神闪躲。
两个人不知道在争吵些什么,男人起身准备离去,女人哭着扯住男人的衣角,酒饭打翻落了满身污秽。
美食出了器皿便成了污秽,爱也是。过了一定的范围,就成了垃圾。
我还陷在看戏的角色里,却看见沫凡拿着个啤酒瓶冲过去,土匪一般揪住男人的衣领大声质问:“你怎么就不爱她?你为什么不爱她?你为什么不爱她?”
男人女人都明显的愣了愣,我连忙跑上前掰开沫凡攥住男人衣领的手,她的指关节因用力有些发白,眼睛却通红。
我拉住她的手,环过她的肩头,对着男人赔笑:“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喝醉了,抱歉,抱歉。”
赔笑后为防止男人不依不饶,我拖着沫凡买单逃跑。
夜晚的行人反而比白天多,三三两两,嬉笑打闹。
有风呼啸而过,我裹紧了外套,拖着趔趄的沫凡大步向前。
她一路踉跄,伏在我的肩头,与其说她在走,不如说我在负重前行。
我实在没了力气,在昏暗的路灯旁停了下来,沫凡仿佛没有骨头的青蛇被抽干了力气,顺着我的身体滑到了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是煮在沸水中的虾子紧紧地抱着自己。
我也索性坐在了水泥路沿上。
看着蜷在地上的沫凡,我万分心疼,叹了口气站起来去扶她。
她顺势倒在我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又欲言又止,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不知怎样才能停止她的悲伤。
我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吵杂声、冷空气的驻留声在此刻我全都听不到,只觉得胸前的衣衫被什么东西浸湿,温温热热的、略带苦涩。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戛然而止,漆黑的舞台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舞台中最后一注光束中相拥成雕塑。
是谁的手机震动声划破了寂静,打破了世界?
沫凡想要从衣兜中拿出嗡嗡作响的手机,她的手插了两次都没准确的找到口袋的位置,从衣侧滑落,抓了一手的冷空气。
我帮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不定的两个字“阿城”。
沫凡侧头眼神迷离,目光零散,但看到手机屏幕后眼神明亮了几分又迅速暗淡。
她盯着手机良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红了的眼眶撕碎了她的所有伪装。
我这一生做的最好管闲事的事情就是接通了电话,然后举到沫凡耳边。
因和沫凡距离足够近,我清晰的听得到那边一个疲惫的男声穿过距离和夜色落在我的耳中。
“沫凡,你还好吗 ?”
“呵,我很好啊。”沫凡从我怀里站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一脸严禁,仿佛一个偷糖吃被抓住的小女孩。
“我想跟你谈谈”阿城的声音中有了哭腔和哀求。
“我们能有什么好谈的。”
夜色中沫凡敛了悲伤换上一脸冷漠。
“你怎么就不想和我谈了呢?你怎么就不想和我谈了呢?怎么就不想和我谈了呢?”
阿城有些失态,哭腔浓重到掩盖了整个冬天,他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沫凡。
沫凡的咬着颤抖的嘴唇,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月色都凝固了下来,我屏住了呼吸,仿佛此刻沫凡拥有影响这个世界的磁场,她的情绪控制着整个世界的运转与播放。
良久,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眼中的光从暗淡转为寂灭。
“我就是不想和你谈了,我们不合适,以后也不要联系。”
穿过雾霾的月光有了磨砂的质感,打在沫凡的脸上,我看到有什么东西亮亮的,然后“吧嗒”砸在了地上。
泪水在她脸上汇成一片,她却死守着一副冷漠的面孔。
说罢,她挂了电话,仿佛对方是什么荒野猛兽,会将她拖入暗不见天日的深渊。
其实,她哪里是怕对方,她怕的不过是自己,怕自己没忍住便丢盔卸甲,没忍住便再给他伤痕。
沫凡站在路旁,抬头望了望天空,伫立了很久很久。
天终是冷了,心是否会冷?
在回家的路上,沫凡絮絮叨叨给我讲了她和阿城的故事,故事很长,她说的很甜。
我问她为什么如此不舍还要分手,到底在作什么?
沫凡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看着我的眼睛:“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而我再也无法生孩子,你明白吗?”
我失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一个新时代女性还来这老一套?”
沫凡笑了笑,酒窝中填满了苦涩与无奈:“你不懂,他也不懂,甚至我自己都不懂。”
沫凡没有告诉我阿城的母亲跪下来求她,更没有告诉我她不能生育是因为为阿城打掉过一个孩子。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在她的忍耐下,以为她能承担所有的悲伤与肮脏。
送沫凡回家后,我接到阿城的电话,他的悲伤不同于沫凡的压抑与克制。
他直接了当的求我帮他,他说他离不开沫凡。
从认识他们两个这四年来,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卑微过。
他说:“我当初很舍不得那个孩子,如果沫凡没打掉的话我如今也是爸爸了。”
“背着沫凡我还偷偷给孩子烧了纸,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怕它到了那个世界过的不好啊。”
短短几句话,这个男人哽咽了数次,说完便哭的再也止不住。
我说:“阿城,若是能和沫凡和好,一定要对她好,真希望我以后只用随一份份子钱。”
阿城说:“我求你帮我照顾好她,她太要强什么委屈也不会往外说,千万要让她好好吃饭……”
我听到那话那头阿城的奔跑声以及他的拦车声,他说:“师傅麻烦您快点到高铁站,我要去西安,我老婆孩子还没吃饭。”
然后便是汽车呼啸而过,风擦在玻璃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阿城和和沫凡能不能给我省下一笔份子钱,但是知道这份感动我先替他们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