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文奉父,臆表歉疚。未曾有缘见吾父最后一面,吾久为人父,推己及人,苦酸自知。
父亲走了,匆忙的连背影都未给我留下。父亲病危时,家人已上演过好几次紧急集合,父亲不再强壮的生命几次奇迹般的绕开死神的追杀,每每此时,不苟言笑的他,挂在嘴边的浅笑在家人看来竟是灿烂如花。
终于,死神在家人抚手相庆之时,在暴烈的台风的掩饰下,突袭并掳走了劫后余生的父亲!父亲走了?曾经身壮如牛的父亲竟抵不住死神的再三催促,未等让他身在远处单位抗台(单位需对辖区房屋安全负责)的长子聆听到他弥留的钟声,就走了!
台风肆虐,无命令轻易不可离岗,死神逼近,儿子又差父亲一个临终交代。万般纠结!妻子来电告知噩耗时,我刚经领导的特许,坐在千方百计拦到的出租车,正赶在小半途中。刹时,夺眶而出的悲伤浸湿了我的眼眶,压抑的抽泣声,使心善良的司机使出浑身解数在车海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悲恸的我则独自沉浸在严父种种往事的回放中……。
少年的父亲是一座山,冷峻和强壮构成山的棱线,严厉和强硬突兀出山的高度。过早丧母和困窘的家境,犹如万顷的雪霜覆压在父亲的山顶上,造就了他那不屈的性格。十几岁,便和叔叔提着竹篮顶着风雪在码头上、洋轮边叫卖,帮着爷爷撑起一个没有奶奶的家。
当父亲说起这件事,这份早萌的孝心打造成的坚韧,感动过儿时懵懂的我,在我看来,象山一样冷峻严厉的父亲眼眶里,依稀奇怪地闪烁着的,不是泪花,分明是无以言表的柔情。
青年和中年的父亲是一片海,四个相继而至的生命似初航的船队,父亲用浩瀚和深沉的脊梁托起我们稚嫩出航的鸣笛,用冲击的海浪和奔涌的潮流来约束并指引着我们在人生的航道上安全快捷的前行。一次,在局促拥挤的陋室,年幼的妹妹不慎弄翻刚煮好的粥,为医治妹妹被烫伤的脚,父亲在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几天里来回近百里的路程,与药农一起攀山越岭,挖草掘药。父爱从来都是不经意的在子女的心田里种下,可少不更事的我们却只记得他种下的那一刻,所锄下的痛。所以,我们怕海一样的父亲,亲近慈祥的母亲,这情结竟保持到他老人家走了为止。
老年的父亲又是一条河,弯弯的河流似乎少了大海气势恢宏的磅礴,却多了塘河从容淡定的闲逸。长长的岁月终于打磨成了他的达观与温良,而这种达观与温良,只有我们在细细的回味过父亲的一生后,才会透过他从不屑伺花弄草到寄情花木之后,变得忙碌的身影里,隐约感到他的达观;透过他边抿着酒边逗弄孙子、孙女的温馨,透过他对我母亲不经意的谦让,才倏然觉得他的温良。
而对于我们,老年的父亲仍然是海,一片老去的海;老年的父亲依旧是山,一座老了的山。也只有我母亲和他的孙辈的小舟才可以惬意地徜徉在这条飘着淡淡桂香的塘河。
如今,父亲,早已化作一片枯红的秋叶,悠悠的从家族之树上飘离,落到大地的怀抱。
因为台风,进入公墓的山间公路己被如注的暴雨汇成的山洪冲断,早一天用来试路的越野车也难以冲过狼藉的山路。出殡之日,父亲佑我,风出日蔽,凉风徐徐,一干人竞也不太费力地登上峰顶父亲的安息处。
远望街衢纵横,车水马龙;近看峰峦叠嶂,峰回路转,逝去的父亲,走好!西去之路,天佑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