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的钟轴声像一颗不识相的石子,不经召地砸入这寂静的长夜,泛起涟漪,闹得人心生烦意。眼皮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搭着,没了精气。想来是很困了,但硬是有那么一股劲撑着我。
有点渴了,便披了件棉衣,想着到厨房去倒杯热水,暖暖手。不知怎的,这才到了厨房,竟兴起想喝点小酒。于是乎,家中的所有酒水全被我翻了个遍,红酒白酒倒是不少,就连我家老爷子珍藏的茅台都被我坑了出来,可我中意的啤酒却不见踪影。
红酒白酒我尚未尝过,因是有点畏惧,也没敢试试,而啤酒,几个月前心情郁结,倒是独喝了一瓶,未醉。
捏着温热的玻璃杯,兴趣也散了大半。当时心火稍旺,也难少了抱怨,平日里倒是常见饭桌上到这几支空罐罐,而今日兴趣来了,竟什么也见不着了。想来,怕是父亲喝完了吧……
父亲嗜酒,这点我小时候就知道。那是,父亲会约几个狐朋狗友(在我眼里应是),喝个烂醉,半夜再回家。我讨厌那样的父亲,但算不上恨。为什么?多半是因为年少无知,不知什么是恨,在或许多半是因为害怕。七八十来岁的光景,人小,胆也小。每当父亲半夜时分回家,都是我最心慌的时候,他会打我,像一个醉鬼一样,没个轻重。
那时的我,把爸爸看作动画片里的汤姆猫,而我就是那只杰克鼠,只是笨猫不傻,而我也不太聪明。貌似每件亏心事,都会留下或轻或重的把柄。从来的小诡计,小侥幸,无一不被父亲拆穿。
那时的我啊,可能真的太小了,像未断奶的幼婴,贪恋着母亲身上淡淡的乳香,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不顾家规(不准和母亲睡)和母亲窝在一起。
而那时的父亲啊,也真的太严格了,给我年少不知轻重的心,埋下了举足轻重的阴影。
那夜,酩酊大醉的父亲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从妈妈身边拖回房间。随时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像穿着单衣,熬过了一整个寒冬。他一路打骂,也没让我自觉回房,反刺激了我倔强的心。我想那时,我确确实实地恨过他。毕竟那天,他下手是真的重了。他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里,任我哭闹,好像就是下定决心不管我了。过了会,便听见父母的吵架声。我像是抓到了平生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根筋地扯着嗓子喊,直到嗓子哑了,人也渐渐脱了力,乏到睡去,也不见对面屋的两人有什么动静。第二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写了一封遗书,然后撞了墙。可惜墙太硬,而我也没有那个赴死的勇气,也终没有死成。
当时只顾着骂爸爸的不是,深信着自己不被爱了,全然没有想过缘由,想过父亲的苦衷。而今稍稳重些了,再来分析这陈年旧事,莫不是父亲怕我沾了酒气?
我不敢深想,只希望,祈祷,恳求着,那不是真相。我宁愿自己厌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个十足的坏父亲,也不愿这十来年的愤懑是一场廉价的笑话。
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去承认那是真相!可事实却不容置喙!
那天天气如何,我记得清楚。2018年,江南的第一场大雪。硕大的雪花飘落,积成敦实的白绒毯,是何等的冰清圣洁,儒雅得像画中的神祇,不沾世俗烟火。可不巧的,我成了那突兀的污点,坏了这安宁的和谐。那天,做了坏事,心虚,需得竟主动向父亲承认了错误,紧接着是父女之间的谈心,直击心肺。
谈着,听着,我哭了,却像一个死小孩一样去,倔强地抬头望天,好让眼中的热泪不落俗套地滑下。我真的不想哭的,但又真的没什么办法,眼泪真的不听话,真的太调皮了,灌满了我整只眼,沿着眼尾溢出。
我是想埋怨,只是埋怨,却不以怎样的身份去埋怨。事实上,我也没没什么资格去埋怨。
真相是迟早的,泪水是既定的。水有能把说出口的话,当做清风吹过,不深不浅。
可偏生如此残忍,真相总让人无力承受。我们蹒跚靠近真相,求一个安慰,求一个踏实,却将沿途的碎石刺进脚底,践踏鲜花生灵,忸怩地去相信,那些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设想,才是真相。
很乱,是真的很乱。
新年伊始,愿阖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