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忆童年二三

6月忆童年二三。

by  ckraina lee.

                                    我们看到的都是过去,只不过这个过去离我们很近而已。

                                                                                                             -题记。

记事。

在我的印象里,记事的第一件是外婆在阁楼的二层晾衣服。依稀记得是一个昏暗的下午,太阳想尽一起办法藏匿在厚重的云层里怎么也不愿意露头。

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外婆的形象也显得很模糊,佝偻的脊背和瘦弱的手指,干起活来麻溜利索。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我这种感觉,关于记事之前的一切都想不起来,出生、周岁、小时候的哭闹、从大人口中描述的喜怒哀乐,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有,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像一台一直黑屏的电视机一样,画面突然蹦出来,可能是一个已经进行了半场的球赛,可能是一部演到要结束的电影,亦可能是灰白的雪花……

而我人生伊始的突然载入,就是外婆晾衣服的样子。瘦弱的肩膀模模糊糊,浓厚的隔壁家的油烟味,昏暗的天空,燥热的空气,夏天的蝉鸣、流动的水声,这些信息一下子全部显现出来奋力的冲入大脑。短暂的几秒,可能用尽了力气,又成了一片雪花。

深巷。

外公和外婆家的居所是一处远离市区的小巷。是老式的二层阁楼,低矮臃肿,安静祥和。连接一层和二层的是两排露天的水泥楼梯,经过时间的风化而显得老旧沉稳,楼梯边的墙壁上总有些涂涂画画,写着些什么我记不起了,只是感觉斑驳杂乱。

登上阁楼的二层有两个门,左边的那扇便是外婆和外公的住所,房子的格局是现在我们所说的两室一厅一厨,刚进门的时候有个长长的过道,四间房子就在通道的两边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推开门的第一间是厨房,外婆每天都在这里做饭、蒸馒头、洗碗,外婆的饭很好吃,也许因为是四川人的缘故,食物和生活之间多了些沟通和灵感,连桌上的馒头都似乎有了灵气,菜肴也变得生龙活虎。

厨房的对面是房子里的大卧室,很多棕黄色木头制成的立柜,铁质的床头,还有很多字画,这些就是这间房子里的所有。小的时候,外婆为了讨我开心,用纸片制成漏斗,中间连接一根长长的线,藏在卧室的角落里我看不见的地方和我玩“打电话”的游戏。也许真的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外婆也变得俏皮可爱,游戏到我开心的时候她就憨憨的笑,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孩子。也可能因为她能让我开心而有了成就感,那种憨憨的笑容里,还夹杂着一些骄傲和期许。每天欢乐的时光总是在下午5点结束,外婆安顿好我,就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而那个时候,是每天太阳最美的时候,恰好柔柔的照进那间卧室,若是冬日里再伴着房子里火炉温暖的烟尘,朦朦胧胧却又真真切切。这幅画面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无法忘怀。

大卧室的斜对面是一间比较小的卧室,每次住在外婆家我就睡在这件屋子。木质的大床,木质的柜子,还有木质的椅子。全都是木头,窗子朝北开,每天早晨起来阳光明朗,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万里无云的天空,伴着鸟叫和外婆在厨房的叮叮咚咚声,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小卧室的对面是客厅,客厅是我小时候的舞台。沙发的中间有个矮柜子。底下的抽屉里有各式各样的玩具,这些玩具基本都是哥哥留下来的。那个时候哥哥已经开始差不多要上初中了,所以家里各式各样好玩的都被我一个人霸占,趴在地上把玩具堆成小山,满足的仰天狂笑,那个时候的我感觉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和痛苦,是最真切的自己。

外婆做饭的时候我就和外公呆在客厅,偶尔玩累了就和外公趴在床上看电视。外公比较胖,是四川人独有的长相,说话总是不急不慢,笑起来像弥勒佛,质朴纯粹。

吃过饭后外公总要在下午天气最好的时候搬把椅子去小巷的门口坐一坐,也许是为了透透气,也许是为了解解闷,他总是很安静,能从2点多一直座到下午5点再慢悠悠的走回家。有时候我陪着外公一起出去,我在院子里玩,他坐在旁边看着我,我在院子里发现过鼻涕虫、蜈蚣、蝴蝶、不知名的毛毛虫,这些总能让我兴奋,每每这个时候,外公总是很开心,笑一笑,看着我。有很多次我帮外公去买香烟,楼下的拐角有个小商店,他总是抽一种烟,3块钱的软海洋,这种烟现在已经没有售卖的地方了,但是我还是能记住那种烟的包装长什么样子。买烟其实是幌子,那个时候就知道跟外公耍心眼,多要一块五毛的去商店顺道买个零食或者玩具。那个时代所有家庭也都不是很富裕,而我却每周都可以从外公那里拿到一块两块的零花钱而感觉沾沾自喜。

家里人把这件事称为“发工资”。

哥哥。

那个时代的娱乐还停留在录像室、游戏厅、歌舞厅和各种的台球室时代。

而我的娱乐,全都来源于我哥。小时候觉得我哥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把学校里学到的实验给我重现一边,在纸里倒上水,就算用打火机把水烧热,也不会把纸烧着这种现在看来幼稚至极的事,却是我童年里觉得好像神一样的举动,然后能崇拜他很久。

阁楼楼梯的转角处有个半露天的阳台,我哥总是在那里绑上一个吊床,就是很复古的那种尼龙绳编制的吊床,蓝白相间的颜色,对角绑起来,然后躺在里面,摇来摇去,这种东西总会让我跃跃欲试,兴奋的不能自已,几乎每个周末都是这么摇来摇去度过的,直到有了小霸王游戏机。

那个时候的游戏机都是插卡式的,连接着电视就能玩,超级玛丽、魂斗罗、赤色要塞、炸弹人、吃豆豆、沙罗曼蛇… …这些游戏我都是从我哥那里第一次接触到,包括之后的CS、魔兽世界这一类一类。

到后来丰富一些的就数随身听了,那个时候很少家庭能买一个随身听或者CD机,这种“前卫”的东西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很畅销,而且大多都是年轻人的专利。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熊天平、罗大佑、张国荣、张宇这些名噪一时的大明星。

所以我的童年,还算是时尚。也是因为这种独特的陪伴,表哥和我的羁绊也早已胜过了亲兄弟的关系。

搬离和变故。

后来我开始上学,好像是在我小学4年级的时候外公和外婆搬家了,搬到了离原先驻地很远的楼房,住在二楼。

我们还是惯例每周都来探望外婆外公,哥哥和他们住在一起,每天帮助他们修修东西、买买菜、陪他们聊聊天、看看电视。外婆还是每天做饭洗碗,外公还是每天出门遛弯。日子照旧过的清净素雅。直到我初一入学不久,外婆突然就去世了。

依稀记得年初的时候,外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操着四川话说:我今年感觉自己要不行,可能熬不过年底了。我爸听见这句话就赶忙说:怎么会,现在身体什么的都好好的,又没什么事情操心,肯定长命百岁的。别多想,要放宽心… …

我看到外婆低着头,努力的笑了一下,那种笑容再也不像是我儿时见到的那种满足的憨憨的笑容,夹杂更多的却是失落和无奈。

她来回揉搓着因为枯黄瘦弱而显得青筋纵横的手,用脚把地上的碎纸和瓜子皮慢慢的聚拢成一个圆形,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是我从来没听过也无法形容的,无能为力。

这之后,肺气肿一直在折磨着她,终究是住进了医院。直到外婆去世,我也不知道消息,只是有天中午放学回家,家里东西都凌乱的摆着,窗帘也没拉开,父母也不在,我就差不多感觉到了,当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到时间了”,这句更像是从外婆口中说出的话却在我脑海中不断的撞击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我爸的口中证实了这个消息。感觉仿佛一切尘埃落定,一锤定音。

从灵堂走出来,我哥不断的跟我说没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但那个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外婆在我小时候带我,在夏天的夜晚乘凉时总唱的那句浓厚的四川话民谣

“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跟我一起走……….”

就那么一直响着。一直唱着。

孤独的外公。

外婆去世之后,外公便不在家里住了,在舅舅家呆几天,在我们家呆几天。

从外公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难过或者悲伤,当时我就想,可能感情也不是那么深吧,外婆在世的时候他俩也没日没夜的拌嘴吵架,经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面红耳赤,不分出输赢誓不罢休。当然,也是因为我怕提出来万一外公不高兴,所以一直也没问过,毕竟老一辈的感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不敢妄言。

有天中午吃完饭,爸妈出门了,我陪外公站在我家阳台的窗口一起喝茶,沏好茶之后外公就一直没说话,呆呆的看着窗子外面。我也没说话,就在一旁站着。

许久之后,外公冒出来一句:“瞳瞳,奶奶去走了你再回过家里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真的再没去过,就如实的说:“哦,没去过”。外公说:“她走了你也不回去看看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故作平静,但是也一直在想着怎么接话,就在我还没开口的时候,外公突然说:“我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好不好,你们也没人告诉我,我好早点去看她一眼”。

我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痛苦从后背一直窜上来,用尽力气钻到我的大脑里,顶的生疼。忍了忍,我说:“我给你续点水”。就在我再转头看他得时候,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抹了抹眼睛。

每次去外婆的墓地外公都跟着,因为在半山上,外公的腿脚不好只能在上面距离不远的平坡站着看我们烧纸、祭拜。 因为我们这里的风俗还比较老旧,所以可以土葬。在外婆的坟头旁边,就是提早给外公买好的墓地,平平整整。

我不知道每次外公看着这样的景象是什么心情,人还在,却也能看见属于自己的墓地。我在猜测他有没有想过,等他的平地变成了小丘,还会有谁在远处帮外婆守望着这一片荒凉。

4年后,外公的平地最终也变成了坟头。

印象很深的是07年的春天,我们去坟地,外公腿脚不好,我搀着他慢慢的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我感觉今年不行了,和去年相比显然不胜去年,估计我也快死了”。我听了之后突然想起外婆那年说的一样的话,我就安慰外公别胡思乱想,没什么大病,健健康康的,不会的。外公没说话,一直走上去。

过了没多久,外公就一病不起,因为脑瘤的原因他开始渐渐失忆,最后甚至不记得我是谁。这种悲哀的感觉我没办法形容,只是坚持几乎隔几天就去看看他。终究是在年底,外公也撒手人寰。去世的时候由于瘫痪已经瘦弱不堪。

下葬的那天我坐在棺材边,抱着只公鸡,我们这边的风俗说当灵车拐弯或者过桥的时候,就用力的掐鸡脖子,让它叫,这样,逝者才能听到,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每到转弯和过桥的时候,我就用力的掐它的脖子。

也许再也不会有人给我“发工资”,我也不会再帮谁去买3块钱一包的软海洋,但是你一定要记得回家的路。

这条路虽然那么短,却走了那么久。

即使离开,也要记挂着彼此的好。

时时想念。 这就是留给自己在动荡世间的,一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

有情有义、心有留恋。

轮回。

再次回忆起这些童年的片段。感觉好像没多远。记忆里纷纷扰扰的岁月,就好像一瞬间又重新鲜活的出现在眼前,跟你打招呼,在远离人群和喧嚣的世界之后,强烈的在心里印刻起来,追问你是否安好如初。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有些事也许改变一下结果就可能不是这样。但是有过的很多过去是没办法改写的。就像我们画在纸上的阴影,在橡皮的反复擦拭下,最终也只是一片肮脏的银灰。我们四散逃离的记忆,尘埃状的漂浮在广褒的空间里,叹息声、落叶声、腐朽声,絮状的缠绕着。

那年夏天,每年都说“那年夏天”,我追寻你的步迹,急切的、焦虑的、悲伤的、高兴的,像要在夏天完结一生的蝉。

聒噪而碧绿。

结束语。

飞鸟川之深与浅滩变异不定,世之无常亦若是也。

时移世异,悲尽欢来。

2014年06月

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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