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听说了演员段奕宏凭借在电影《暴雪降至》里的表演拿到了东京国际电影节的影帝桂冠,直到电影在爱奇异上线了,我才得以欣赏。其实电影的情节和段的倾力表演并没有给我很大触动,反而是电影里呈现的上世纪90年代的工厂的场景将我拉回了儿时记忆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遥远。
我父母当时都是我老家的一个中型国有制药厂的职工,所以工厂在我儿时记忆中占据不小的位置。我从记事起,就经常被父母带着出入制药厂。由于制药厂的规模属于中型规模,还远没达到大型国有企业那种包办一个人的一生所有事情的程度,所以我被包办到了幼儿园后,就去了市立小学。因此那时的我基本是在家,学校,以及工厂之间来回穿梭。
我有时跟母亲去她的科室里各种调皮捣蛋,在地上画东西,在院子里活尿泥,也看到了她上班时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地看一天报纸,喝一天茶,中午就跟着她去工厂食堂吃饭,看着形形色色的穿着制服的工人,有的认识我的还跟我开玩笑。有时候跟父亲去他的科里玩,其实我更喜欢去父亲的科室,他们的科负责收购原料,所以他们有很大的空旷的场地用来屯放原料,我可以肆意的在各种原料堆成的山上爬来爬去,跳来跳去。
总的来说,制药厂是破败的。从前大门进厂区,看起来还好,有宣传标语,有花坛,有行政办公楼,有实验室。但是等有机会走进后面的各个车间的时候,制药厂的破败才充分凸显。因为早在二战期间日本人占领我们城市的时候,这个厂子的雏形就已经被日寇建立起来了,后来临近解放的时候,即1948年它才真正作为新中国的工厂开始启用,绵延近五十年,直到90年代,厂房基本没有大的变化,设备也基本还是建厂时候的老设备。当靠近正在工作的厂房时,仪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有的时候,我父亲会带我去车间里的简易澡堂里洗澡,我才有机会看到车间内部的样子:灯光昏黄,设备锈迹斑斑,机器声音大得听不到说话。而澡堂其实就是一个在厂房边上一个过道上用水泥砌得两三平米的水池子。
工厂大门对面,俗称西院,是最早的工厂宿舍区,那有一片平房,也有部分科室散落其中,托儿所和工会也在这边。还有一个篮球场,当时每年不同的科室组成球队会在这里拼杀,我和几个小学同学也经常在那玩耍。工会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礼堂,逢年过节工厂会组织文艺汇演。
时间大约到了95年左右,由于国有企业改革的政策的实施,制药厂慢慢开始衰落,大量的职工下岗,我父母也在其中。因此工厂越加破败,西院的操场也堆满了生活垃圾,夏天恶臭不堪!后来我由于上了中学,逐渐远离了那片土地,偶尔回到那的时候,却还是老样子,虽然更加脏乱差,但是处处是儿时的记忆。因为内陆城市经济发展缓慢,我们老家的城市建设一直停滞不前,制药厂周边五十年来几乎没变化,街道尘土飞扬,西院污水横流,而工厂几乎停摆,像一位将死的巨人在那奄奄一息。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工作了几年,还是老样子,虽然每次回家都在吐槽城市建设的裹足不前,但是当身处那活化石般的老厂区周边时,儿时那欣欣向荣的场景就会从脑中奔出,印入眼帘。
后来到了2008年,2009年左右,老家的城市来了一位雷厉风行的市长,一改以前若干届市长的无为而治,开始大张旗鼓的改造城市。于是,没几年,工厂消失了,西院消失了,父亲以前原料科的“崇山峻岭”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盘,和宽阔而整洁的街道。
现在我回家再经过那片地方时,感觉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再也找不到以前的路,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厂区,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城市的改造确实提高了老百姓的生活舒适度,但是我经常隐隐得有一股惆怅,直到看到电影《芳华》快结尾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除了那几代人随时间逝去的芳华与生命以外,与之消失的还有那片土地上曾经几千人为之奋斗过的共同体,如果不是父母在街上遇到了以前的老同事攀谈起以前的往事,这个共同体好像就真的没有存在过。我曾经问过父亲:“你们以前那么大个厂子,现在说没就没了,你有什么感觉吗?”,父亲却什么也不说。但我心里明白,他内心中肯定有一处地方是留给制药厂的,那个他曾经工作了近四十年的地方。
以上的文字献给那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共同体,以及为之倾注了生命和汗水的人们,也纪念我属于工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