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去世以后,舟舟再一次成为了孤儿。
进入深秋,窗外枣树上的叶子已经零落成泥了,只是在瑟瑟秋风中还挂有几个枣子,干干瘪瘪,不愿离开母亲嶙峋的枝桠。
舟舟自己住在养母留下的那所老房子里,房子的年龄大概和新中国成立的时间差不多。
老房子的整个底座是用青砖垒成,墙壁则是用自己制作的土坯砌成的。这种土坯的制作也很是简单,只需把黄土用水泡散,加入软软的麦秸拌匀,然后装在用木板制成的模具里,等着阳光把它们晒干就可以使用了。屋檐上的石砖要比普通的砖长一倍,通体深红,在探出房檐的一端会凹进去一个半圆,像把超宽柄的镰刀。两块长砖之间会夹有一种小方砖,上面刻有福字或者是美丽的花纹。房顶上则是覆盖着一层青色的瓦片,雨打在上面会有清脆的响声。
整座房子共有五间,都没有安装天花板之类的东西,想当初在建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天花板吧。抬头看屋顶,露出的是榆木房梁的清晰骨架,由于天长日久,房梁都被熏成黑色,上面还有粘粘的液体,使得蜘蛛走路打滑,无法结网,而那液体有时也会滴到舟舟的头发上,用手一划拉,黑乎乎一片。在东边最里的那间屋子的房梁上,还挂着一个有些生锈的铁钩,钩子上有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放着几个苹果。自从养母去世以后,这个篮子都没再动过,那几个苹果也早已干瘪发霉,皮肤皱的好似九十多岁的老太太。
最西边的那间屋子,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一个破烂儿的集散地。有老式的织布机零件,有舟舟小时喝的奶粉袋子,一沓一沓的整整齐装在纸盒子里,统共好几箱。还有好久都不穿的破衣烂衫,以及一些烧火用的干柴草,如果你白天进去,说不定能踩到老鼠的尾巴。
而舟舟的卧室,所谓的卧室就是能睡觉的地方,就在能踩到老鼠尾巴那间屋子的隔壁。老式的槐木窗棂被油漆刷成黑色,窗棂上无法安装玻璃。冬天的时候会在外面糊上一层牛皮纸,夏天则干脆敞开,任由热风穿屋而过。窗棂下是北方传统的火炕,也是用土坯垒成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炕的西头塌了一小部分,只能暂时用一块木板盖住。幸亏舟舟的身子还没有长到那么长,如果直直躺下,舟舟的脚丫刚刚能擦碰到那块木板的边缘。只是到冬天的时候,这炕再也不能在里面点火加热了,否则会有滚滚浓烟从那塌陷的地方冒出来,炕热不了不说,还会被呛个半死,鼻孔里满是黑灰。
在卧室的墙角,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除了一层灰尘之外什么也没有,而桌腿上则是蜘蛛的乐园,它们在那里安家生子。有的时候那高兴过火的苍蝇喜欢穿窗而过,当它正在庆幸自己可以在整座房间里畅行无阻的时候,就会一不小心挂在桌子下那张大大的蜘蛛网上,从此便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乐极了就会生悲便是针对这类行为说的吧。
桌子旁边是一个大号木箱,里面放着几件不太合身的衣服,还有养母的遗像。有时候舟舟和其他的小伙伴玩躲猫猫的游戏时,他会时常钻进这个大箱子,蜷缩在里面,把遗像抱在怀里,每次都能躲过他们的追捕。在箱子的上方挂着一张释迦牟尼的像,那是舟舟从高速公路斜坡上的排水沟里捡到的,当时那张佛像上满是煤灰,他用袖口轻轻地把它擦拭干净,在见到佛祖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佛祖的嘴唇在动,欲言又止。于是,他把这张像带回家,挂在了墙上,每天抬头看三遍。
由于年久失修,这间屋子的房顶一角被风掀起一个小洞,几片青瓦被吹落在地,碎成好几块。舟舟躺在炕上恰好可以看到那翘起的瓦片、残断的苇箔和一小片深邃的天空。如果正好赶上下雨,有的雨滴会直直地透过小洞落到炕上,有的则会浸湿苇箔,顺着墙角向下淌,犹如好几条长虫一样,比着赛爬到炕头上。舟舟只好把那仅有的两床破被掀起来,拿一个破了沿儿的搪瓷盆放在那一小片天空之下。一开始雨水打进去,水花会四处飞溅,慢慢的盆里的水越积越多,溅起的水花就不会跑那么远了。
做好这一切,舟舟会坐在外屋门口那条被雨水溅湿的门槛上,看着冷冷的雨在地上的积水洼里画着一圈圈的波纹,听着里屋炕上放着的那个搪瓷盆里的滴答滴答声,忽然觉得万物离他而去,悲从心头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