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德波顿的《旅行的艺术》是一本以旅行为线索的读书笔记,创作于2002年。这是我近年来看到的最好看的一本阐释旅游艺术的书籍。正如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评论的那样,“这部书就像一场完美的旅程,教我们如何好奇、思考和观察,让我们重新对生命充满热情”。
就“旅行——如何留住记忆”这一话题,谈谈我的看法。
留住记忆的第一种方式——摄影
阿兰·德波顿说:“照相机提供了一种选择。拍照可以稍稍满足那种拥有的渴望,这种渴望是被一个地方的美丽所激起的;我们对将要失去一幅珍贵的图景的焦虑,会随着快门的每一次闪动而逐渐消失”。
在当下的旅游活动中,摄影行为和旅游已经融合成一个整体,,摄影成为旅游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深刻影响着旅游者的行为与体验。正如西方的研究者指出的“拍照已经成为旅游者的标志性行为”。摄影作为一种不可替代的视觉工具陪伴、带领着人们进行旅游活动。
数字技术的蓬勃发展,使得摄影这个曾只出没于高雅殿堂的艺术活动,如今走入千家万户,变成一种平民式的休闲活动。轻便、高画质、高性能的数码相机,紧接着是易于拍照的手机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并且形成了大规模的流行。
于是,出现了一个问题;“旅游变成了积累照片的一种策略”。大多数的旅游者在景点不拍照就不离开,而拍完照就意味着离开。因此“停下来,拍张照片,然后继续行走”成了确定的旅游经验样式。在绝大多数旅游者那里,照片成为旅游的唯一具体成果。
阿兰·德波顿大段摘录了19世纪英国杰出的作家、批评家、社会活动家,曾经两度成为牛津大学艺术教授的约翰·罗斯金(1819-1900)的话语。罗斯金察觉到摄影给它的大多数使用者带来了严峻的问题,他的热情慢慢消失。使用者们不是把摄影作为积极而有意识的观察的一种补充,相反,他们将它作为一种替代物,以为只要有一张照片,自己就把握了世界的一部分。罗斯金进一步认为“照相机模糊了观看和注视之间、观看与拥有之间的区别;它或许可以让我们择取真正的美,但是它却可能不经意地使意欲获得美的努力显得多余”。
是的,缺乏主观意识的旅游摄影只能将一种经历转变成为一个人去过某地的证明。照片成为一种纪念品取代了整个旅游经历。在由为了留念而按下相机快门一顿狂拍,即便大量地拍摄旅途中的事物,也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瞬。照片堆砌在电脑中,此后只是偶然的问津。
我们必须找到一种使旅游摄影转化为对生活加以思索,对自身加以探究,让旅途中的摄影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流水账的方法。
留住记忆的第二种方式——绘画写生
阿兰·德波顿仍然引用约翰·罗斯金的话来阐述绘画对旅游的意义。
罗斯金说:照相机暗示我们,只需拍摄一张照片,我们就做完了所有的功课,然而就清晰地了解一个地方(如一片树林)而言,就必然包含询问我们自己一系列的问题,比如,“树干是如何与树根相连的?”,“雾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棵树的色泽似乎比另一 棵更深?”——在素描的过程之中,类似的问题不断出现并得到回答。
罗斯金说,绘画使我们得以“定住即将消逝的云彩、颤抖的叶子及变幻的阴影”。
罗斯金认为人人都可拾起画笔,尽可以由着拥有美的渴望来引导,在那些以前想用相机拍下的地方,动笔即可。在罗斯金看来,“你的艺术是对某些你所喜欢的东西的赞美。它或许仅仅是对一片贝壳或是一块石头的赞美。”
罗斯金认为,绘画可以教我们去观察;不是走马观花地看,而是关注。在用我们的手再创造眼前的景物的过程中,我们似乎自然而然地从一个以松散的方式观察美的位置转向了另一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可以获得对美的组成部分的深刻理解,继而获得关于美的更深刻的记忆。
我看过美国著名的自然观察家,艺术家,教育家克莱尔·沃克·莱斯利的两本图文交错的书,欣喜不已。
克莱尔·沃克·莱斯利和查尔斯·罗斯写过一本《笔记大自然——找寻一种探索周围世界的新途径》,是一本指导如何给大自然绘画书写日记的入门书。其后,从事自然绘画教学工作已逾25年的莱斯利又推出了《新笔记大自然》一书。
莱斯利在《新笔记大自然》中说:“我们是如此频繁地忽略这些自然界中的寻常景象;我们是如此忙碌于自己思绪纷杂的大脑,而缺失了那种与大自然亲近的生活,即便自然世界近在咫尺。”
在旅途中,我们却很少去观察自然。我们的心绪是喧嚣的,无法“沉静自己的心灵。沉静心灵的最深处”。
且行且画,将你在旅途中获得的感动用绘画的方式记录下来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它相对于摄影更丰富,因为里面有你对于自然的二次创作,你在旅途中不断欣赏,取舍,然后再于绘画中表现即是一种艺术创作过程。
不过,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不会画怎么办?看阿兰·德波顿的这段话:我也开始在旅途中尝试着绘画。“我决定画凡人旅馆里卧室的玻璃窗,一是因为它近在眼前,二是因为在一个明朗的秋日清晨它显得很迷人。结果如我所料,画出的东西很糟,但我仍然感觉学到了一些东西。画一件物体不论画得有多糟,我们都会很快从模模糊糊的感觉中进到明确的知觉,分析这样东西的组成部分和特点。”
二是中西方游客旅游方式差异。长期以来,西方人喜欢一地停留式的“度假旅游”,旅游就是寻找一个美好的地方停留一段时间而获得休闲放松,并参加一些令人愉快的活动。而国人则喜欢周游式“观光旅游”,“上车睡觉,下车看庙,走到景点拍拍照”。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走马观花地浏览和拍照留念上,旅游过程中的视觉体验已逐步被各种便捷的摄影工具的凝视所取代。“走马看花”式的巡游不可能驻足静心的绘画。很矛盾。现在有所转变,“自由行”、“下马赏花”等旅游方式开始流行。
留住记忆的第三种方式——游记写作
读图时代的到来我们携带手机相机这种器械来记录旅程中的景色,基本是看到了就拍下来,只作留念使照片慢慢替代了文字,很多的都丢弃了文字叙述。然而,当我们的旅游完全被千篇一律、模式化的图片所操控,当“旅游变成了积累照片的一种策略”时,我们仅仅只是收集了记忆的片段。
阿兰·德波顿还是引用约翰·罗斯金的话来阐述写作对旅游的意义。罗斯金认为,要获得旅途中对美的景致的拥有,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绘画和写作。假若我们只想旋风式地造访一个遥远的地方,就难以从这个旅途中得到快乐,正如如果我们行色匆匆,就无法注意到身边的细节。
阿兰·德波顿对罗斯金的观点颇为赞赏,在《旅行的艺术》一书中大段地介绍罗斯金如何鼓励人们在旅途作画和写作。写作是用文字画画,这样做可以巩固我们对美的印象。虽然,阿兰·德波顿认为:“令人陶醉的景致通常让我们意识到语言的贫乏。”但他还是开始了语言描画,最后的结果他认为;“语言描画的成果和我在朗戴尔谷画的橡树图之间区别并不大。然而作品的好坏并不是关键。我至少已按照罗斯金所指出的两个艺术目的中的一个去做了”。
阿兰•德波顿认为,真正的旅行,必须是哲理和文化层面上旅者的心灵与旅行地之间的共通和默契。因此,“求助于语言或许是另一种表达我们对一个地方的喜爱的方式”。
这里不能不提及台湾著名作家余光中先生对旅游的看法。余先生晚年的时候,把对旅游的爱好升温为嗜好。他说:旅游不单是感受的享受,好奇的满足,也是一种生动活泼的自我教育。有心的旅人,一次完整的旅游,总是包括三个阶段,一是准备阶段,一是现场观感的阶段,一是回家整理的阶段。粗心的游者,旅游往往只有中间的一个阶段,就是现场观感的阶段。有的甚至连现场的“感”也给无视了。有的游者虽然三个阶段都有了,但事先的准备往往更多的是限于物质上的装备,事后的整理最后也只沦为回家整理整理行李,或冲洗照片等。余光中认为:这种旅游无异于空间的改变和身体的挪动,而根本没有精神的参加,自然也就没有精神的愉悦和灵魂的自我教育与熏陶了。就正如罗马诗人霍拉斯所说:“匆匆出国的人,只改变了气候,没改变心灵。”因此,这第三阶段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游记写作。游记是余光中散文书写中的一项重要成绩,从《左手的缪思》到《日不家》,计有四十六篇之多。
阿兰•德波顿描述了法国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对旅游的痴迷:终其一生,他都为港口、码头、火车站、火车、轮船以及酒店房间所吸引;那些旅程中不断变换的场所让他觉得比家里更自在。一旦感受到巴黎的压抑,觉得巴黎的生活似乎“单调狭窄”,他就会离开,“因为想离开而离开”,旅行到一个港口或火车站,在那里,他能听到内心的呐喊:
“列车,让我和你同行!轮船,带我离开这里!
带我走,到远方。此地,土俱是泪。”——波德莱尔《忧伤与漂泊》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此地,泪水沾湿了泥土。
目的地其实已经不重要,波德莱尔真正的愿望其实是想离开“此地”,到“任何地方!任何地方!只要它在我现在的世界之外!”
我们的内心也被掀起“到远方”的波澜。
在远方,我们将会产生一种渴望:
就是一种握住它不放的渴望:将它占为己有,并使它成为自己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我们有一种迫切地表达的欲望:“我曾在这里,我看见了它,它对我很重要。”
——阿兰·德波顿 《旅行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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