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能脱困于茧,自有一番天地供它翩翩。
十七岁那年,老师要求我们好好练习英语听力,必须拥有一台单放机。百货大楼最便宜的单放机也要一百八十元。家里每月给我的生活费吃饱饭已十分勉强,哪里还有闲钱买“奢侈品”。姥姥常年生病,父亲的那点儿工资每月能给我挤出来一百元生活费已是不易,怎好意思再张口?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不是英雄,可现实却结结实实地关闭了我所有风花雪月的美丽。
鸡蛋,从外打破是是压力,从内打破是成长,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挣个单放机。
骑上除了铃儿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墨绿色自行车到大街上寻找“商机”。路过经八路磁带厂,门口有人在摆地摊儿,无论是空白磁带还是流行歌曲统统出厂价两元一盒且质量上乘。想到上周陪同桌去音响店买空白磁带尚且要十元一盒还不还价,突然计上心头,商机来了。
站在坑里从不仰望高空的人永远不会跌倒,任何事情,不去做,一点儿成功的可能都没有,做了,就有可能会成功。而梦想和成功之间只有一座桥,那便是行动。
我匆匆回到宿舍,翻了一下箱底儿,只剩三十八元,本想向家境好点儿的同学借贰佰元做本钱,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原来,张口向人借钱是一件这么难为情的事儿。不能放弃,我又骑车来到了十公里外的警察学校找小瑞,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小瑞便拿出了贰佰元钱说:“这是我上个月的结余,你先拿去用。”我没有说谢,便骑车飞奔到经八路,此刻,一个谢字太轻。
用借来的钱精挑细选了一百盒磁带。去哪里兜售?守株待兔摆地摊儿?不妥,还要上学,时间不够。去学校挨个宿舍售卖一定会好一点儿,况且今天是星期天,大部分同学应该都宅在宿舍吧。噢,对了,一定得离我们学校远一点,越远越好,真怕遇到熟人。
来到离我们学校“十万八千里”的“粮食学院”已是下午两点半,尽管衣衫单薄,可身上却热血沸腾,忘了吃午饭,肚子不愿意,直敲鼓。在粮院门口买了一个烧饼豆腐串,一杯豆浆犒赏自己,若有酒,倒也想来二两壮壮胆儿。
从小在田间地头长大,喜欢大自然的清趣,尽管内心暗香涌动,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忐忑不安地来到了一号学生公寓,敲开第一个房门,女生们刚午休过,看起来是大一的新生,万事好奇,很快以我为圆心聚拢来,叽叽喳喳,讨价还价,最终,八元一盒,不一会儿便卖出了十二盒。我说声“谢谢,打扰了”后,便退了出来。使劲儿用手将突突的心按了回去,不到一刻钟,笨口拙舌的我,净赚了七十六元,旗开得胜,兴奋无以言表。挣钱很容易嘛!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握紧拳头为自己鼓劲儿之后敲开第二个房门,柔声细气甚至带着几分谄媚:“您好,正品磁带要不要?”我话还没说完,便被连人带物的给搡出了门外并加送了一个“滚”,接着砰的一声,好重!那门儿不像砸在门框上,倒像砸在我心上,好尴尬呀!不争气的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我靠在墙上,使劲儿抬头,希望眼泪倒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人家本来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我不能接她情绪的垃圾桶。这一生,我将会遇到很多的人,有的会给我教训,有的给我温暖,但大部分都是过客,终生不复见,很多事情不必计较。精力和时间应该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挣钱,真的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骤变,把它放在脚下是绊索,把它放在手中就是牵引。用汪国真的话说,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面对困难,我摒弃腼腆,拾起自尊,尝试着把自己归类到越挫越勇的那一类人中。
开弓没有回头箭,拍掉征尘,抖抖精神,敲第三个房门的时候,我挺直腰板儿,将音质调得温和而坚定。做生意赚钱,你所需要的恰好是我能提供的,两厢情愿的事儿,没必要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如此这般,四层楼上完,效果竟然意想不到的好。
还剩十盒磁带,尾货,我对一个囊中羞涩的女生说我急着回家,如果她全要,五元一盒全给她,无异议,成交。整个下午,我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五味陈杂。
揣着自己挣来的七百多元“巨款”,心如鹿撞。出了粮食学院,第一时间飞奔小瑞的学校还钱,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小瑞很是吃惊,这还钱的效率也太高了点儿,还以为钱没有花出去。我也不解释,反正没有违法乱纪,只是笑容灿烂地请她在学校门口吃了一碗:“千里香馄饨”,外加了一个加肉的“烧饼夹牛肉”。有些事情,即便在闺蜜面前也羞于启齿,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能一个人慢慢去回味,更没什么好炫耀的。我知道自己很幸运,也清楚幸运的背后总是靠自身的努力在支撑着,一旦松懈下来,幸运也就溜走了。
而年轻的躯体就像一台永动机,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六七个小时,竟然不觉得累。想好的事儿一定斩立决,这是我的风格。立马儿跑到百货楼买了一款二百六十远的带录音功能的高档单放机,又去相距不远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儿正版的精装《红楼梦》,国粹,我读过三遍,却不曾自己拥有,盗版的倒是便宜,却也宁缺毋滥地看不上。有在书上感慨的习惯,读书的时候总爱拿支笔,就像皇帝批阅奏章那样,圈抹涂点任凭我意。借来的书总不便随意书写感悟,终不能达意。而今,竟然拥有了一本梦牵魂绕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梦里也会笑醒。
夜已深,街面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起雾了,寒气直往脖子里灌,我将秋衣领子向上使劲儿拽了拽,骑着单车,一路风驰电掣,透过深度的近视镜看着模糊的未来,心竟温润不已。
回到宿舍的时候,姐妹们都已熟睡,蹑手蹑脚的洗漱完毕,上了床,很快便和周公相会了。
事过二十年,现在看来,困难即是经验,忍耐一时之痛去体验它,我将因为这些困难更了解人生,更珍惜眼前。面对疼痛,我不是没有哭过,只是哭过之后,没有将自己交给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