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一赔十。
儒生感到被两个铁杆串起来往两头撤一样。模糊的厉害。
那天都是头重脚轻。走在沟里,那一群人中间,他们健步如飞。自己混沌得像冒热气的锅正在煮沸的状态一样。
鸟在天空飞,他都怀疑是竹子变成了鸟儿故意惹他伤心。脚尖点着地,走过的地方腾起一阵尘土。儒生以这样的速度赶到县城,又从县城到市。市很大,车流在穿梭。他没来过这个世界。这些景象使他觉得奇怪。像不详的预言一样存在。
儒生在走。那轰鸣声让他感到冷不丁有人揭开头盖骨,把滚烫火红的铁水浇注下去。
那里面白色的红色的脑浆就那样凝固起来了。脑门外十里路都是滚烫的,爆炸一般的膨胀气息。
他不知道见到竹没有。就已经跪在地上。白色的医生拉他。他半张口,像只刚揭开的锅。问医生,我儿竹呢?
已经死亡。
你胡扯。我杀了你,你敢说他死了!
儒生没有杀医生,只是嘴里这么说,却把脑袋扣在地上。像抱不动一块千钧巨石一样扑通一声放在地上,提起来又扑通一声。脑门已经流血。
停在一旁的竹,是用白布盖了。
儒生看清楚了,冥冥中莫名其妙地相信那不是竹。大意是有人做了他的脸来骗他。又有一个声音走廊脚步一样空荡荡地告诉他:竹死了,已经。
儒生拔了医生的门牌,用手折。又躬着背检查竹身上那片白布。他仍然没有相信儿子竹已经死去多时。其实,即使他目睹了全过程,他也不会相信。儒生就是这样固执。
然,他脑中又一个影儿晃荡着飘,飘着传出悠长的笑声。笑声中似乎一个牙缝里被插满针的人捂着嘴一字一顿说,陈竹死,陈竹死!
儒生说,我死我死,让我死!牙齿几乎要被他咬落。咯吱咯吱咯吱地响着……迎面扑过来几个人,喊着他在这里!
儒生被驾着出去了。
竹的葬礼有些轰轰烈烈。
这是莫名其妙的。
竹死后,建筑老板赔了一些钱。
村人们都说,陈儒生虽丧了儿,可这赔款也够过个大半辈子了。
人们似乎一时拿不准对他的同情该多一分还是少一分。
儒生,对这个结局显得麻木不仁。他时不时看着周围帮忙抬棺材、讨帐的人,似乎不认识他们。
那已是四月。
尸体拉回来的早晨,人们还熟睡,儒生却坐在运棺车里。
天空漠然地飘起了纸钱大小的雪片。
儒生嚎叫起来。情绪异常激动。
四月飞雪,我儿不该死啊!是谁!是谁杀死了他。我的儿呀……后面没说完的话被用吚吚哑哑的戏腔唱出来了。
人们按着儒生的肩。望着乌白的天。
下葬了竹,儒生的疯癫已经木已成舟。
只有有些时候对着磊和旗会突然哗哗哗笑起来。没有收洒。笑一会儿又哭着去了。
腊只在家照看孩子,逐渐发现父亲的头发骤然花白。他承受的痛大概是太多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从来不敢回忆,这些年的事。和竹命中注定要做半生夫妻。
现在生了两个孩子,似乎对竹来说既是一种圆满,假如他没有孩子呢?可是,这圆满天生带着残缺而到来!偏偏两个孩子长相奇怪地和父亲相似。让他日日夜夜都记起竹来!好像,这就是他留在人世的遗毒,还要将痛苦思念蔓延。
奶奶薛已去,家中诸事落在父亲儒生头上。而现在儒生已致疯癫,事情本应落在竹的肩上,无奈,竟要刚年满二十岁的寡妇腊来承担。
近来,家中来人逐渐络绎不绝。话一开头,父亲就上去撕打。
他们无非知道有赔偿款。而他们又均参与了索赔。
若不分他们,有的人闷闷离开,有的人跳脚骂人……腊想不通。自己这刀割箭穿针刺的痛为什么没人来体谅。借不借钱是她的自愿,难不成,这也来抢。
“年轻媳妇你不懂事,这人生来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我帮你们家竹抬了尸,这没多了总有个少吧!”老头儿和善的面孔变得咄咄逼人。
腊倚在门口,眼泪珍珠一样落。老头皱眉头,皱了又松开。
“四爷,竹还没过一年呐,我爹已经疯癫,我现在要照顾三个孩子,两个老人,你们怎么忍心逼我呢!”
“这那说的上是逼呢?”四爷龙头檀香拐杖敲着地板,好像地板是腊年轻脆嫩的脑门,他这样就能敲醒她一样。
自从四爷借到钱,后来来借钱的人就趋之若鹜。腊甚至拿自杀威胁他们。可惜,他们根本不怕。
腊只有拖着孩子到小西庄外。
去了燕子村。儒生渐渐好起来。尤其面对两个孙子的时候,他时常跪在地上像奶羊一样望着磊和旗,要求他们叫他爷爷。万一得手,兴奋得风筝一样翩翩起舞。
腊需要打酒给儒生喝,儒生越来越贪杯。
别人对于丧子之痛,随着时间总会水化墨一样淡开,而儒生却与日俱增。
除了疯癫,他还开始自残。
砍断自己的手指。这是在他疯狂的状态下其中一种行为。
给自己脸上刻许多的伤疤。
每天诅咒死去的儿子。直到昏睡。
腊看着父亲这样,一时无奈。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可是,忽有一日那旗的听力完全丧失。腊发现这些突然有些恐惧。
年迈又疯癫的儒生却平静着听完腊的倾诉。
他飞跳起来,到旗的旁边。又像一个正常人问他:耳朵能听见说话吗?
四岁的旗,懵懂着一双眼睛。爷爷,你说什么,能大声点吗?
腊用手揪紧了胸部没有纽扣的衣衫。都怪自己太忙,忙到天上人间,旗什么时候变聋的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腊仰起头回忆着。如果是天生,那磊倒没有,如果是后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儒生却一反常态,用手在旗面前晃,问旗能看清楚眼前吗?旗回答着。
旗果真是聋了。只有四岁,四岁的孩子,听觉一旦没有了,也就等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腊慌慌张张问医生,问小西庄。问庙里表情危严的菩萨。
儒生也到处询问。试用各种方法。
有一个老人说,这旗的听力恢复有办法。儒生不该糟蹋自己的身体。老天看不下去了,小西庄的祖神看不下去。要拿儒生最疼爱的人来惩罚他的任性妄为。
于是,照着千百年以前的一次传说。儒生赶在月初的第一天凌晨三点,带着香纸跪拜去了。
那是一千五百个台阶。儒生跪完第一百个,五十岁的膝盖已经有点松软,像松动的螺丝帽。
腊说,爹,让我来跪吧!旗是我生的呀。为什么一定要你跪。
儒生大声呵斥,起来!你一个妇道人家!跪了还能灵验吗?
膝盖快挨地的腊又站起来。
儒生低头,磕头,心里默念:让吾孙好起来,神,我为你做牛马。
每一台阶,儒生都用尽全身的气血和力量祷告。
到了一千台阶时,儒生昏厥过去了。
腊不敢大声喊叫,怕父亲的虔诚受到损毁,只好在一旁等。
半个钟头,爹醒来。自己爬完剩下的五百台阶。
然后,他死尸一样被腊背回家睡了两天两夜。
旗的聋,没有痊愈。他依旧睁着眼睛说,娘,大点儿声,我没听到。
儒生两眼涌出一行行藿香正气水颜色样的泪来。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陈竹你要留下这两个孽种折磨我!你自己一走了之。痛快得很呐!留下我在这人世受罪受折磨。
旗的聋每况愈下。儒生找医生频率蒸蒸日上。
终于有一日,小西庄奔来一个年轻后生。弹着手里的一张五颜六色的纸。
儒生伯,你看!你看这里。
儒生低下头,上面赫赫然几个大字!
“唐都聋哑医院”
从前只听得有医院能治好疑难杂症,难道还有医院能治好聋哑!
彩色的纸上写着小字。还有医生的照片。一个个都和蔼地微笑着。像几个烤熟的大红薯,对于饥饿难耐的儒生来说。
儒生看着这些微笑,心里暖洋洋,常年阴暗的角落忽有一日被阳光找到。
他瘸着车轮腿,一步一步向前走,仿佛医院就再前面的山上。
我孙儿有希望啦!
不日,儒生就带着家当,带着腊和旗,去了这图片上的医院。他在惊喜中完全不知道这些医生微笑的脸后面隐藏着的真相和恐怖。
唐都医院几个字,非常炸眼地留在天空下一座高楼顶端。
儒生看着这高楼,警惕早已灰飞烟灭。
他跟着一个个白衣服走。走来走去。他要求见到图片上某一个秃头的老医生。护士带着他说,快走,做完这些检查才能见医生。
走廊只有灯和风。
偶尔出现两个游魂一样的白衣服。
儒生又对护士哭诉了一遍。当年,他是怎样求他那无情的儿子别去,他还是丢下他,白发送黑发。不然,今日他应该在家里享受老年人的福气,而不是终日奔波劳碌。
护士,笑眯眯地安慰他,大叔,你来到医院,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我们这里就是您的家。病人我们一定治好,您放心,我们每月就会使几百个聋哑人恢复正常。
这医院怎么人这么少?
聋哑人您身边有几个呀?要是聋哑人像大医院病人那么多,你说这世界怎么行呐?护士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他。
儒生依旧牵着他那幼年孙儿的手。
直到他做完检查,发现他的钱少了五万多。他惊得差点将旗扔到了楼梯上。
他瘫坐在地上。一个检查做这么多?还没有手术呢?那手术费得多少?
二十六万。
护士若无其事地答到。
儒生感到自己小拇指有点儿软。他用左手去抓右手,整个撑在地板上的右手,每根指头都似乎被抽去骨头一样,十分绵软,怎么捏都行。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爷爷回答的话,旗全部没听见。
二十六万,那正是竹死后给他那条命全额赔偿款的数目。这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似乎突然之间被儒生摸到了。
可他没抓住!那是一种很细微的联系。儒生已经感觉到了!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命名。
等了一周。护士许诺的那些结果被从一个机器口里一张张吐出来。上面写着字,也有看不懂的图案。
那位,儒生特意要求见的和蔼绵绵的医生,突兀地看着他。好像他和他的孙是横在他眼前一个悬崖。
眼珠向下,又向上。
反正儒生没有看到那绵绵的微笑。
他说了句,你不太像,从中山服口袋拿出那张彩色纸,用手指指着上面那个一模一样的秃头。
像什么,那就是我!不就是当时微笑了吗?你来我给你看病呢还是找人认亲戚呢?
儒生的笑干巴巴地僵硬在脸上,又被新一轮微笑给化下去。
您给看看。这孩子莫名其妙就聋了。
这得手术。就是给头里面安装一个助听器。
手术能成功吗?
怎么不能?我们治好了多少人!你看看,你看看!医生起身把放在桌上的带图片纸给儒生看。
儒生看清楚了,那都是些和旗一样的孩子。聋,不同程度的听觉问题。
儒生叹了口气,又对着医生鼻涕一把泪一把,讲了儿子竹死去的事。
医生没有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你放心。孩子会给你治好。这个你要相信我们。
手术以后,儒生就带着旗回去了。
医生说一个月后来复查。
一个月后的旗,勉强能听得到一丝丝声音。复查时,医生说,基本没问题。一年后再来复查一次,要看看助听器有没有变位。
那并不是一个德国西门子助听器,而是一个市面上很容易就可以买得到的助听器。但儒生是不懂这些的。
最重要的也许是,两年后,儒生偶尔听闻,国家免费治疗这样后天失聪的儿童,医院就在蓝市。
儒生那时才恍然如梦。都是被骗了!
妥妥的,竹的生命换来的钱!
儒生恨得发疯。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追回那钱。闹了一个礼拜。也没见到那位医生。
医院丢给他两万块钱。一些不明真相的陌生人,说是医院请来的人,让他趁早滚,不然两个孙子都别活了。
儒生这日回来了,颧骨部位被拳头擂得铁青,这是那几个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打的他。
虽然被暴打了一顿。可是,儒生庆幸总算要回来两万块钱。一家人拿着两万够生活一年两年的。如果不去闹,这钱哪里能回来。
医院说,来是你要来。我们是私立医院。你可以不来。我们给你把病人看好。手术是不是我们做的?收费也是你愿意的?签字我们强迫你了吗?
儒生十分气愤,但基本没有什么理由说服医院的那边代表。
他感觉道理也是个缩头乌龟,真正讲它时,它不知去了哪里?
儒生回来了,累得心慌。从此儒生得了一种心慌的病。
一旦跟人讲理,浑身就发抖,心跳加速,不能止,直到昏厥。
腊带着年幼的旗去了月城,摘除了那没什么作用的助听器。旗做了手术以后,一年左右已经开始恢复听觉。从慢慢听到人声,到广播,再到对话。
儒生一面欣慰两个孩子如实成长,一面正在老去。
小西庄的人得知儒生已经耗尽那笔钱,也便不再纠缠他。
时而帮助儒生做些有用没用的事情。
总之,儒生对他们没什么用。儒生老了……
儒生让他们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老人。
腊扶养着两个孩子。腊渐渐成了儒生的唯一指望。
虽然村人一再指责他,这样宠着自己的儿媳妇,什么都听她安排。有朝一日,她如果改嫁,两个孙子便与他毫无瓜葛。
一向善良的儒生突然对说这话的人目露凶光。
她敢!
我不干涉她的私人生活,但我的孙子不可能叫别人爷爷!
儒生唯一的私心,在此处。唯一的痛处在此时。
那年轻守寡的腊十分了解父亲。可是她如今,并不能十全十美的听从父亲。
因为,孩子不止需要爷爷,更需要父亲。
所以,在守寡的第七年,腊还是有了自己的爱情。
男子影是一个十分洒脱的青年。对两个孩子也很宠溺。
但这种在儒生眼里。他全不会当真。他对那些多看腊一眼的男人都是恨之入骨的。
她是儿子的女人,他替儿子看好她!
儒生的私心,在小西庄完全是被理解的,甚至被纵容的,虽然小青年们希望腊嫂子是一个贞洁玉女,然他们还是不可遏制地去勾搭她。
有的人纯为了好玩,有的人就想气气儒生。
腊倔得厉害。有人对她有懈怠,轻则谩骂,重则拳打。她不会客气。
而对于影,她格外地温柔。自然,影不是那种轻薄的人。
影也有年轻的姑娘来追捧。他唯独喜欢腊。
喜欢腊的干练洒脱,腊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仍然十分年轻。又透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那股韵味儿。懂得人情,待人又十分真诚。
影对腊的好感使他没有特别在意她的寡妇身份。
影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姐姐,很多年前嫁人以后再没有回来过。
腊对影的好,儒生全知道。
他心里清楚是该给她起码的自由。她已经为自己那短命的儿子守寡七年!可是,看着腊把家里的东西拿给影,大白条猪肉,一个腿。他就不由气打一处来。
儒生无论骂什么话,腊都接受了。
腊转过身走的时候,儒生突然倒了车轮腿。
仰面朝天。
腊拍着儒生,爹爹!爹!你别死!你别!
儒生嘴里吐着沫子,白莲花盛开一样。
影看着腊,腊看着爹。
一旁站着小树苗一样的磊和旗。他们一起看着爷爷儒生上翻的眼珠。他们一起冲向影,踢影的腿,咬影的手……儒生听人们说两个孙子这样替他出气,笑呵呵地抚摸着他们毛绒的脑袋。
爷爷一定得替竹守住你们两个小王爷。
儒生,经过许久的内心较量,最后站在了死去的儿子竹一边。他允许媳妇离开家改嫁,但小孙子,一个都不能少。
腊不和孩子们在一起又怎么行。
她和老头掀开战争。
虽然,这是她一向最不情愿的事。然而,七年守寡,时间也是够漫长了。难道,爹一丝都不理解她的苦衷吗?她虽然感激过儒生。但是,在此时,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女人。
就算竹能说句公道话,腊也应该改嫁。孩子们不随着娘,又如何能生活好,他们也需要教育。正是这一点,儒生坚持认为影不能做合格的父亲。
粉儿读了高中,儒生竟期望着她能考上大学。虽然传说中的大学是一个遥远的含义。可是,他能够在意识深处将那种含义同竹的死去因由,以及陈家的兴败联系起来,凭着一种感觉。
粉儿回来对儒生说,嫂子腊和影在一起。有一天影打了两个小侄子。
粉儿过去问嫂子,凭什么打我哥哥的孩子。
又指着影,你是谁,你算个什么鸟!打我哥哥的孩子。
影想着自己一个大人,竟然被个小女孩指着鼻子骂。他吸了吸鼻子给手掌吐了一口唾沫,照着粉儿脸不偏不倚掴了过去。
粉儿捂着脸,看着腊。
腊双手揣在胳膊弯儿里瞪着粉儿。
他爸爸替我教训他们两个,你懂什么!
粉儿回家将一切告知父亲。儒生听后怒火中烧。
他千里迢迢赶到小西庄外的县城同腊大干一场。影不知不觉参与了战争。
在战争中又打折了儒生的腿。
这样一来,事情的情势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单纯。
儒生自认为,媳妇腊已经变心。而影出手不只是为了替腊出口恶气,更是因为他从心底惦记着有朝一日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逼着媳妇守寡七年的老头付出血的代价。
儒生瘫坐在院落中,急救的人来。他拖着那只残体给救护人员指着看,这就是我儿媳妇,我儿死了,她和那个野男人打了我!
这个世界有没有天理了。
儒生向着乌白的天空仰着头。医护人员说,再不去医院就来不及了。强行将他拖着上了车。
陈家媳妇叛变一时人尽皆知。
真不是个东西!白眼狼,陈儒生好歹养活了她娘儿三。
就是,不然那年他们早就饿死了。
唉,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媳妇还年轻啊,守寡七年也已经不容易了。儒生那认死理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
跟这群流言蜚语的派别一样。陈家也分为两派。长大成人的金再也不感念当初儒生为了自己的含辛茹苦。元叶家的也摇身一变成了女儿的辩护者。
头几次吵架,元叶家的还念及多年的旧情。可是,等到这个话题被咀嚼多时,又重复说过后,似乎几十年的好人也不过如此,关于儒生做好人的话题也成一个被嚼烂嚼干的槟榔渣,似乎再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儒生再提起此事,元叶家也不觉输理。仍然理直气壮如山河,女儿就是该找男人。
不知不觉道理竟在腊这边。腊应该找个男人成了合情合理。儒生的阻拦纯属无理取闹。这就是元叶家的结论。
话并不止于此。元叶家在小西庄到处。宣扬此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丈夫和公公都替儒生和他爹陈强大去了阎王殿。这是她婆婆告诉她的。不然陈儒生怎会对她家如此好,就是因为他心目中有歉疚。他欠元叶家两条人命。
现在,女儿腊在陈家已经守寡七年。早就该出狱了。小西庄史上有几个二十岁的女儿就开始守寡,还能守寡七年。我们家本就不欠陈儒生,我女儿这七年的青春陈儒生他还的回来吗?
陈儒生懒得和一个娘们儿争这个理。他认为,道理当然在他一边。难道小西庄的人是瞎子吗?这二十多年。他一手照顾元叶家。儒生后来不再辩解,他觉得理不辨自清。
小西庄的人摇摆在道理的两端。也有些声音怀疑陈儒生。过去的事已经无人问津。
当前,就说腊这件事,村人都认为儒生不该去阻拦。所以他被打是一个退而其次的话题。
这一次争斗使儒生着实迷惑了。难道几十年以来,自己坚持的都是错的吗?
儒生感到有些累。他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是磊和旗。
儿媳妇腊叛变家门已经成不争的事实。旁人人多口杂,是非难辨。但他一定守着儿子的两个孩子。这是竹给他人世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
没有了两个孙子,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空了。
听力衰减,心力交瘁的儒生每日守望在家门。等着孙子回家。
可是,腊和影知道儒生会这样。
他们搬去县城。两个孩子也去了县城读书。这样一来,留在遥远小西庄的儒生,突然之间成了若干年前的埃及古物。
无人过问他的生活,那琉璃瓦的房舍多了无限的荒凉。早日的繁茂椿树,现在那种缺少人气的长势让人觉得心胸堵闷。
影替不在人世的竹教育他的孩子。
儒生却知道,他用某种手段骗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儒生顶着土色的脸,耕地回来,一手开始脱掉鞋子。这时候,一只狗过来舔了他光着的脚丫。
琉璃瓦顶的龙凤好像没有血液的鸟毛横竖在房顶。屋子早已经退了色。
他有点儿累,靠着墙壁就那样瘫坐着。
粉儿最近是回不来。她考上大学就走了,年末才能回来。
儒生感觉着太阳像一个黑影移过来了。他睁开眼才看清楚是日头偏西,树影像一件黑色镂空衣服盖在了儒生的身体上。
儒生在树影的缝隙里看到竹的脸,是那样的遥远。腊那张丑陋的脸却那样清晰。他伸出手,真的愿意自己的指头就是刀做的。他一定把刀插在这个贱婊子的胸口。
只有她死了,她才不会带走他的孩子。儒生仰着脸,带着最后的恨意。咽下那一口属于他人生末端的气。
那天,夕阳下山很缓慢。
妻子花甲上地还没有回来。她最近想多打马胡,给粉儿寄过去做生活费。
夕阳的温度和儒生身上的温度一样越来越弱。夕阳留给人间的冰凉很快被黑夜里的万盏灯火代替。
儒生的尸体还躺在黑暗里。
在那个下午,影带着磊和旗去少年宫游泳。腊在洗一些衣物。
那个被儒生从县城带回来的金在工地正给老板监工。
所有的人,曾经都和儒生有过或浅或深关系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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