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
口蜜腹剑妒才士
野无遗贤骗皇帝
李林甫当宰相,正是开元、天宝之际。
此人最大的特点是好妒忌。凡是才能功业在他之上的,或是皇帝所器重的人,总要千方百计地整垮。尤其忌恨有文学才华的人。他的办法是表面上说好话,背后捅刀子,因此,社会上说他是“口蜜腹剑”:嘴里甜如蜜,心里藏把刀!【〔742.3〕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一次,玄宗在勤政楼前观看歌舞,面前挂着帘子。兵部侍郎卢绚以为皇帝走了,便跨上马扣着鞭,从楼下经过。玄宗目迎目送,看他容貌清秀,气度不凡,连声赞叹。【〔742.3〕上尝陈乐于勤政楼下,垂帘观之。兵部侍郎卢绚谓上已起,垂鞭按辔,横过楼下;绚风标清粹,上目送之;深叹其蕴藉。】
李林甫的暗探早把这个细节作了报告,他随即召见卢绚的儿子:“你的父亲德望清贵,如今广州和交州一带缺乏人才,圣上想请他去,不知愿不愿?要是不想去,就得降职使用;再不然,得以太子宾客的资格去东都,也是个办法,请令尊考虑。”【〔742.3〕林甫常厚以金帛赂上左右,上举动必知之;乃召绚子弟谓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广藉才,圣上欲以尊君为之,可乎?若惮远行,则当左迁;不然,以宾、詹分务东洛,亦优贤之命也,何如?”】
在初唐时期,岭南潮湿荒僻,路途遥远,是流放充军的地方,中原人士,简直“谈交、广而色变”,卢绚听得消息,反复酌量,决定走最后一条路,愿当太子宾客的闲职。李林甫怕别人说闲话,又改变主意,要卢绚去当华州刺史,到任不久,竟说他有病不能理事,委派了一个更无聊的员外同正的官职,彻底把他挤垮了。【〔742.3〕绚惧,以宾、詹为请。林甫恐乖众望,乃除华州刺史。到官未几,诬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员外同正。】
玄宗曾问李林甫:“严挺之在哪儿?此人还是可以用的嘛。”这时,严挺之正当绛州刺史。李林甫即召见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说:“皇帝想念令兄哩,想个法子来见见也好呀。我看不如扯个谎,奏说有头晕病,进京求医,岂不蛮合情理吗?”
消息转到严挺之那儿,信以为真,就写了个报告,求李林甫转给玄宗。李林甫把话变了一下,说:“严挺之人已衰老,得了头晕病,不如给他个散官,免得当州官辛苦,让他慢慢治病吧。”【〔742.4〕上又尝问林甫以“严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时为绛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损之,谕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为见上之策,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挺之从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风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医药。”】
玄宗信以为真,嗟叹良久,表示可惜,下诏给他一个詹事闲职,养了起来。【〔742.4〕上叹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访使齐澣为少詹事,皆员外同正,于东京养疾。澣亦朝廷宿望,故并忌之。】
有些人对李林甫采取退避策略。
玄宗想要杨慎矜当御史中丞。杨慎矜自知不经过李林甫这一关,是搞不长的,于是一再辞谢皇帝的诏令,后来只当了个谏议大夫,躲过了李林甫的打击。【〔743.5〕上以右赞善大夫杨慎矜知御史中丞事。时李林甫专权,公卿之进,有不出其门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辞,不敢受。五月,辛丑,以慎矜为谏议大夫。】
李林甫主管吏部尚书的事情,但每天要在宰相府办公,就把选举考试的事务交给侍郎宋遥。【〔743.2〕李林甫领吏部尚书,日在政府,选事悉委侍郎宋遥、苗晋卿。】
天宝二年(743)的进士考试,有几万人参加,只录取六十四名。第一名是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人心不服,议论纷纷。【〔743.2〕御史中丞张倚新得幸于上,遥、晋卿欲附之。时选人集者以万计,入等者六十四人。倚子奭为之首,群议沸腾。】
原来宋遥要拍张倚的马屁,从中捣了鬼。有人把这事告诉在皇帝面前吃香的胡人安禄山,安禄山转告玄宗,下令重新考试。张奭拿着笔杆手发抖,整天写不出几句话,只好交白卷。时人笑话他,叫作“曳白”,成了一个典故。【〔743.2〕前蓟令苏孝韫以告安禄山,禄山入言于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试之,奭手持试纸,终日不成一字,时人谓之“曳白”。】
玄宗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将宋遥贬为武当太守,去今天鄂西北武当山区的大山沟里;张倚贬到淮阳,其他考官放逐岭南。【〔743.2〕遥贬武当太守,晋卿贬安康太守,倚贬淮阳太守,同考判官礼部郎中裴朏等皆贬岭南官。】
不久,玄宗想广泛招罗人才,凡是在《六艺》之中有一样长处的,都可以来京会考。李林甫怕这些草野人士在考试中用文章揭露他的罪恶,就给皇帝建议:“举人都是下贱愚蠢的,要是说些不三不四的污言秽语,玷辱了圣上的耳目,就是我们做大臣的罪过了。还是一级一级的考试,经过挑选,才有保证呢。”玄宗昏头昏脑,哪有不答应的?【〔747.1〕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建言:“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
林甫立即下令,各地长官严格把关,真是超绝的奇才,才把名字送到尚书省,由尚书复试,御史中丞监考,名实相副的再报告皇帝。所谓把关,就是必须为朝廷唱赞歌,不准揭露黑暗,更不许涉及李林甫一伙。最后送到长安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到了尚书省,考试内容不用“六艺”,不考礼、乐、射、御、书、数,而是像考进士一样,考的诗、赋、论,文不对题,无一人及格,结果全国没有考取一个人。李林甫得意极了,立即向皇帝报告:“恭贺陛下,如今是野无遗贤!”【〔747.1〕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取名实相副者闻奏。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不错,要是民间真有贤才,怎么又考不取呢?既然一个也考不中,不是没有漏掉一个人才吗?这种思维方式和逻辑推理,确是一手遮天的好办法。
北海太守李邕,是当时的大书法家,和柳勣、王曾等人一样,名声很高。【746.11赞善大夫杜有邻,女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为左骁卫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结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于北海太守李邕,邕与之定交。勣至京师,与著作郎王曾等为友,皆当时名士也。】
柳勣犯了事,【746.11勣与妻族不协,欲陷之,为飞语,告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李林甫叫酷吏吉温处理。吉温用酷刑逼柳勣牵扯王曾,【746.11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温与御史鞫之,乃勣首谋也。温令勣连引曾等入台。】杖死在大理寺的府门外。【746.12有邻、勣及曾等皆杖死,积尸大理,妻子流远方;中外震栗。】
又命罗希奭审查李邕,【746.12别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往按李邕,…鄴郡太守王琚坐赃贬江华司马。琚性豪侈,与李邕皆自谓耆旧,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恶其负材使气,故因事除之。】也一顿刑杖打死了。【747.1李邕、裴敦复皆杖死。】
李林甫恨透了名士和能臣,又叫罗、吉二人顺藤摸瓜,罗织一起,株连成串,最后连宰相李适之也吓得自杀了。【747.1罗杀奭自青州如岭南,所过杀迁谪者,郡县惶骇。排马牒至宜春,李适之忧惧,仰药自杀。】岂止是“野无遗贤”,就连朝廷也没留下一个贤人了。
李林甫的儿子李岫任将作监,深知物极必反和盛极必衰的道理,心里十分恐惧,曾和父亲同游后园,指着那些做工的仆役说:“大人久处机要,是国家的轴心,到处是仇人,一旦闯祸,想跟他们一样做工,不知有没有机会啊!”李林甫黯然变色,伤感地说:“事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焦愁也没有用了!”【747.12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颇以满盈为惧,尝从林甫游后园,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不乐曰:“势已如此,将若之何?”】
他完全明白,作孽太多,命运已经注定了。他害怕刺客,特别谨慎小心。以前的宰相在大街上来往,一般随从不过几个人,士民当面碰到,不须回避。李林甫不然,每次出门,步骑卫队一百多,左右两面有人掩护,金吾禁兵在前面开道,几百步远的行人要马上避开,即使公卿大臣也不例外。【747.12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处,不事威势,驺从不过数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结怨,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
在家里怎么样呢?每天晚上深锁重门,住在夹墙里,里面安装闸板和机关,不知道暗号的人,触到就会轧死,如临大敌一般。往往一个晚上要移住好几处地方,家人和侍卫也弄不清在哪里睡。他心神不安,怀疑一切,简直比监狱里的囚犯还难受。【747.12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
李林甫病了,兵部侍郎、新贵人物杨国忠从蜀中回来,在他的床前探问病情,李林甫流着眼泪说:“我要死了,你会当宰相的,后事就拜托给你了。”杨国忠连称不敢当,汗流满面。【752.10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
果然,李林甫死后三天,杨国忠就当了右相兼文部尚书。【752.11十一月,丁卯(24),林甫薨。】【752.11庚申(27),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谁知杨国忠派人暗示安禄山,诬告李林甫谋反。玄宗一听就信,叫法庭审理。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怕受连累,阿附杨国忠的意图,出面作证,说这事是真的。【753.1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问;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
玄宗大怒,下诏削去李林甫的官爵,子孙有官职的,一概除名,流放岭南和黔中。除了随身衣服粮食外,全部抄家没收,亲党株连五十多家。同时剖开李林甫的棺材,把他口里衔的珠子也抉出来,剥掉官服绶带,另用一口小棺材,像老百姓一样掩埋了。【753.2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李林甫当十九年宰相,显赫了一个时代,刚刚死去,就受到报复,正是作恶多端的必然结果。【752.11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