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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旧书,发现多年前买的一本《草房子》,的确是有些日子了,封页都漫上了黄渍,闻起来是积年的霉味。我没有存放芸香草的风雅之举,所以也嗅不出书香的气味。最早读《草房子》还是顺手从兄长书桌上“牵”过来的,他学业繁忙不堪我吵闹,丢下一本书叫我“滚”一边去。表兄看书少,我从他房间里曾翻出了不少的棋盘弹弓,那天他叮嘱我:书不错,你别给我弄皱了。
看完归还时,岂止是还不错,竟有私心留下的念头。表兄执拗,看出我的心思,一把抓过去,捧回高高的书架顶。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央着母亲从书店的高处捧回了《草房子》。小时候看书图新鲜,翻过的故事再回头看已觉得意趣全无,发的课本浏览过后也不愿再瞧了。我安安静静地读完了第二遍《草房子》,也记住了曹文轩。他破了儿时浮躁的病症,也不知日后一次次地“回头”、“反复”,有几分起源于此。
《草房子》是一本地道的儿童读物。故事的主人公与我年龄相仿,情节也都围绕着同学师生间的种种琐事。没有惊心动魄,大跌大起,偶有困厄,磨难,我当它是一蔬一食间的点缀。后来看,又不仅仅是一本儿童读物,其中有一章介绍了一位名叫杜小康同学的家庭变故,还被搬到了初中课本里,题《孤独之旅》。那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怎可算一名儿童。
书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纸月”的女孩,不用多少语言勾勒,光是“纸月”二字,形象已跃然八九。“肤白如纸”,“轻柔似月”,含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病态美。我素来不喜书中神色恹恹的女子,病中多思,心力交瘁,而作者往往乐于给这些三分福寿的人物,十分摄人心魄的景致。纸月乖巧却身世不明,主人公桑桑在一次意外中误入了水月寺,与慧思和尚匆匆一面之缘,便笃定此人必是纸月的父亲。父女间的相似,五分在眉眼,五分在性情。慧思和尚捏住僧袍的一角,看着眼前的小施主,双手合十作揖,那僧袍便如瀑一般落了下来。虽是粗布,举手投足间的清冷,幽寂,可不是那个小姑娘从田埂缓缓而来的气息。多年后,纸月与慧思和尚一同消失在油麻地人群的视野中,佛门清修的和尚到底还是牵走了遗落红尘的那枚影。
我是从那时爱上了寺庙,不关乎信仰,也不贪佛前檀香焚寂的奶味,只是一次又一次重读桑桑误闯水月寺的情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沿着羊肠小道拾级而上,隐隐瞧见寺庙飞起的檐角,混着沙弥汲水的碰撞声。人说佛门好静,我看并不是听不见一丝声响,反而就应该在这古刹,听见僧人的交谈,虫鸟的间鸣,还有禅门开合的摩擦声。越是难得在纷扰之地听见的,就越应该在此长奏不息。我也曾反复模拟慧思和尚抖落僧袍的桥段,换了几种布料,也寻不回书里的感觉。清修多年的和尚碰到误闯寺门的小施主,几许讶异,又或者几许疼爱,想起与眼前人年纪相仿的女儿。眼见僧袍褶皱,双手合十,劝慰自身及早放下,否则便是辜负了佛堂的日夜修行。
老家附近的山坳处,也有一寺,荒废多年,寺名也给淡忘。从远处看,只有个房屋的轮廓,在层层的雾气中时隐时现。近看就更不堪了,庙内早已清空,摆满了往来山人的杂物,几方石料,几件农具,甚至路边捡来的枯树枝,也在一角找到了自身的存在。山路多是踏出来的,一条小径走的人少了,野草便会蔓延,加上和风细雨的滋润,再看已寻不出路的痕迹。我去过一次便作罢,往来奔波,只是却爱推窗,远远地望上一眼。想象在某个时辰,僧人采水而归,由后院半掩的小门入寺,点上灯,在漆黑的夜里,被山风吹得左摇右摆。我那个时候明白,小时候为何如此痴迷水月寺,不是为着香烟袅袅,不是为着木鱼经书,更不是所谓的初一十五祈福上香,而是小庙隐于山林的缥缈感,踏石访庙的期待感。“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一条幽幽的小径由何处延伸至此,又将带我去何处;花木掩映间的禅房内,是谁在此读经冥想;慧思和尚抖落的僧袍,到底还有多少凡尘往事的念念不忘。我前几年去拜访离家不远的玉泉寺,这几年香火鼎盛,寺庙也翻修得恢弘大气,大雄宝殿供奉着一尊高达十来米的大佛。许是多心,但也觉得寺内僧众油光满面,一副肉像。出家人本是抛了一切欲望杂念,这般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看起来不协调。若是有心,拿山间明月作灯,大地为席,清风为伴,朝露云雨为缀。也自能如慧思和尚一样,抖落僧袍,平淡自然,令人心惊。
去年在汽车站,猛然看到滚动板上出现了“水月寺”。我知道很多地方都爱以“某寺”,“某庙”命名,也许当地真有这样的庙,又也许只是传说中的庙。我在大厅坐了良久,脑子里蹦出“纸月”“桑桑”“草房子”,慧思和尚的那一幕又浮了出来。古寺衍生出的静谧感与缥缈感,又在某一瞬间被咀嚼,更添了一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