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印尼岛国的第三天晚上,月儿跟着我们光临华人聚居的望加锡街区。在逼仄的街道驰行,可见或半掩或打烊的商店和上方造型别样的居屋。那屋脊的燕尾,正挑着半轮泉州来的朗月,清净的月光轻笼着灯火昏黄的市街。我仿佛置身于东西塔下的老街,一种亲切感,一种归宿感,连空气似乎也跟家乡一般温馨,柔和。
我们入住一家华人开的旅馆,三层楼阁,屋顶歇山式的,名称“锡江瑞祥旅馆”,牌幌用方正的宋体字写的。旅馆里面的排设,跟现在闽南地区的小旅社差不多,一角围着巴台,里间没有电脑,壁上挂着一溜儿钥匙,三、四个穿便服的男女在忙着,收费的手蘸一下唇点数印尼盾,开发票的执着长管圆珠笔对着护照写。而一旁是早餐的木地板敞间,玻璃柜台上排满透明的塑料罐,装满红、白、黄虾片。那罐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故乡供销社见过的,那虾片可能是小吃,宾馆三餐,大型宴会,桌上少不了那零食。
锡江同乡会在对面一家餐馆宴请我们,菜肴没有猪肉,大多是鱼主料,还有米面条、锅边糊,口感不差。我注意到点了八道菜,都是用大白瓷碗,量不多,啤酒九个人七瓶,其中两个女的说不会喝酒。我们三下五除二填了肚子,很快碗里所剩无多,他们说再点两道,我们阻拦了。他们“看菜吃饭”,开始筷子架在碗边,即便动筷也慢我们半拍,后来见我们停箸了,才放开手脚,夹尽余肴,我杯里没喝完,他们也一饮而尽。我蓦地脸红了,觉得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华侨可以慷捐几百几千万,可就是在下馆子上吝惜,倘见菜肴留了大半,必定敛眉蹙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他们的祖先或自己千辛万苦过黑水,平时的行为准则就是节俭。
吃罢饭,随一位叫城叔的“乡里老大”去探亲。一出旅馆,月辉下几辆人力三轮车就围拢过来。印尼的人力车是后驱动的,客人坐在前面,驾车的人在后边踩掣转向,看起来很别扭,也不安全。据说,印尼开车的地位低,叫车夫,不叫司机,不像咱厝师傅长师父短,十分恭敬。我们人多,请人力车不合算,等了一阵儿才拦到一辆出租车,驾车的是个清瘦的小伙子,挺有礼貌的。他帮我们开车门,等我们坐定,又一面笑容关上门,才收拢月儿给他勾画的影子上了车右的驾驶座。一路上,天际空阔,月儿皎洁。小伙子开他的车,一声不吭。原来行有行规,车夫不许与客人畅谈,除非客人主动,他才用最简单的词答应你是或者不是。
我们造访一户姓黄的人家,房屋歇山式的,有檐口,有走廊,进门就是厅堂,堂前的院子印着月的光斑,“如积水空明”。一经表叔告白,男主人忙赔小心“失迎失迎”,女主人听着转身去厨房熬咖啡。原来同行的表叔为他儿子和泉州籍的儿媳办理跨国联婚证件。坐定,聊起家常,男主人说,要不是你好贵人,那事就黄了,双胞胎孙子今年念一年级,英语、汉语会听会讲,就是闽南语说不地道。出来时,发现车还在,小伙子歪在车上睡着了,心想,他傻得可以,凭啥要等!
蹓街感觉挺好,我走,月亮也走。望加锡店面的结构五花八门,凹凸不一,有的没走廊,也没怎么装修,但一律有巴台,里面的壁挂什物新旧易别,是小时候见过或古书上描写的,特别是酒肆,那酒桶、酒筒、酒壶让我恍然置身于四十年前家乡的路边小店。这里的店主穿着倒是时尚的,老掌柜花衫绸裤,头发往后拢,油光整齐,一丝不苟。我们打问,他们不厌其烦地“咦喔”,抿着嘴微笑,客情令人难忘!
我们又转了几家杂货店和一间时装店。杂货店规模跟国内的小超市差不多,物品琳琅满目,讲究包装,满目细小的印英蚯蚓字,古龙牌酱品、牛奶系列等中国小商品显而易见。时装店花花绿绿的,款式别致,质量上乘,世界宗亲大会分的衣衫可以从这里找到样品,看侨亲穿在身上挺派头,我也跃跃欲试,而回到国内就藏之橱底。
回到旅馆,没有睡意,床头的月儿一点点地敛走了光芒,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