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年三十刚刚过,潇潇冷雨转而就来了。就在刚才给孩子涮洗奶瓶的时候,我进出院子,走入又走出雨幕。经过石棉瓦做成的农家车棚,听到雨打棚稀稀落落的声音。这被放大的雨声让我想起余光中笔下的冷雨——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
想这时节,离惊蛰还早,立春还未到。雨季就到了。在偌大的淮北平原,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就会将直来直去的风生生降慢下来,让所有路过的风和雨都可以更温柔一些。人们可以不必躲在一座座壳子里躲避冷冽,动物也可以早些感受春润。
连续几年的年三十,我很早就睡下了,想要的年味儿却没感受到。
以前的年味儿要诉诸味觉和视觉和听觉。要满足味蕾,要看到极艳丽的颜色,要听到不绝于耳的炮仗声……忽然想起半年前,有次将一盒糖果带回家,满满兴奋地直问“过年了吗?”,两岁的孩子能觉得过年的标志是有很多糖果。这是一种节日能被具体化的幸福。如今的人们,很难说过年的标志该是什么。似乎什么答案都几乎被推翻,最终能化为共识的可能是“陪伴”。
小时候的年味儿在腊月二十以后就形成了。人人都心照不宣,感受共同的喜气。无论什么年纪的人,都喜欢围在一起,不管在城市还是农村,城镇还是矿区,各种年纪的人都会围在一起,不是嗑瓜子、聊天,就是下棋、玩扑克,不然就是女子围在一起织毛衣、话家常,要不就是小孩子们蹲着围成圈儿……
家家户户的年大同小异,走家串户的人们,都说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年前,要祭灶。灶君之神位,年年要供奉。小时候的祭灶还是很重视,父亲带着家人,会虔诚地向灶神汇报当年的情形。父亲正告我,一家之主是灶神。我们因此能吃饱穿暖,不必忍饥挨饿。
后来要忙于春联的事情。爷爷是有文化的人。我就抱着红纸伴在爷爷旁,看他纵笔挥毫。贴春联的讲究很多,写春联更多。大门的春联要大气美观。要么直接赞美,要么写景抒情。赞美山河也行,五谷也好,党的领导也很主流。
然后就买肉蒸馍炸面食。几户人家往往会凑在一起买上一头猪切分,或者一起买牛肉,猪肉,羊肉。无论蒸馍还是炸面食,也需要几家几户共同协作。关于蒸馍,最好用上农村的土灶,这样蒸出的馒头会有焦黄的疙瘩,孩子们最喜欢吃那一块。至于炸丸子,面叶子等东西,往往是大人炸着,小孩子在旁玩着吃着,这东西得趁热吃。
快到除夕时,人们是要去洗澡。洗去一年下来的尘垢。我们常戏说,年前不洗澡,整年没洗澡。所以,年前人人见面的打招呼往往不是“吃了吗”,而是“洗了吗”。
平常日子,无论农忙还是农闲,一般农村人家是不会吃太早的中午饭。而在我们家这里,每逢年三十,家家是要争抢着吃中午饭的。早晨起来,天不亮。放炮贴春联。贴春联需要从外向内贴,意味着聚财。大门的春联很要紧,是脸面,右手为仄,左手为平,内容彰显这家庭的格调或追求。小时候家里每年的“身体健康”联都安排我来贴。父亲告诉我,身体健康最重要,贴的时候要虔诚不要想其他的东西,然后就是考虑床主人的睡觉方向,千万别贴错了。早晨九点多钟各家各户的厨房就乒乒乓乓起来,不到十点各家各户的炮声起来,父亲笑着说,某某家今年抢了个先。这让我想起年年初一的庙里头上头香,都是有争好彩头的用意。
在我小时候,年三十的下午的娱乐活动也不过是各找各的热闹。但因为中午都多少喝了点酒,下午的人们更加喜气洋洋,大人逢小孩会多少发个压岁钱图个吉利。小人们都会拿着钱冲向烟酒小便利店去买小炮。
当晚的人们是基本不约。都围着电视机旁看春晚。20年前的人们见识不多,笑点很低,幸福感也容易实现。网络不发达,即使内心要吐槽,也不过小范围扯一扯,显得有想法有能耐。一个春晚的人物,可能会被人们念叨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比如燃烧了很多年的费翔,还有中国人都知道的张明敏,以及相约九八的那英、王菲……晚上吃剩下的瓜子壳糖果皮等东西,如果头天晚上不整理好,第二天是没有机会扔了的。年初一的孩子们是要和鸡比早的。往往天不亮就会起来。这一方面原因是拜年得压岁钱的期待,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妈妈说的如果被别人叫醒,恐怕会癞上一年。带着这种恐惧,即使昨晚闹得很晚,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很自觉起来,也不敢随意扔东西,更别说是对外泼水了。年初一去磕头。对着爷爷奶奶,孩子们不吝于磕头,一方面觉得亲近,一方面还有压岁钱“补偿”面子损失。
关于春节,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老一辈人说什么,孩子们就听什么,分外虔诚。记得高中时,一次年三十晚上八点钟被朋友喊出去逛了逛,心中便充满负罪感。如今感慨,即使是年三十,很多人依然奔波在路上,有的甚至还在他乡,他们心怀一片乡心,念着家乡的人。
是的,没有什么不能改变。但改变后,换来的如果不是内心的安宁,改变的意义呢。今晚初一,想着明天还有明天的走亲戚,去奶奶家坐一会。和奶奶聊着远远近近的事儿,听着奶奶的讲述和评价,我干瘪的家乡印象才被丰满起来,这才觉得今年过了个年——找到了家乡。
老人需要孩子的陪伴,孩子当然也需要老人。老人要讲故事,下一代要听故事。故事需要口耳相传,故事需要细细品味。年味,就是陪伴,倾诉和聆听。用心地陪伴,倾诉和聆听。
余光中缺了乡心,说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于我,须静静听窗外的春雨,细细品窗里窗外的年味和家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