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影响我最深的人,一定是我的妈妈。
她离开我将近12个年头了。别离时刻,那人声的喧嚣,那墙壁的白,历历在目。从那天起,我似乎一直在梦里,直到今天,也没有醒来。
她哪里称得上是完美的母亲!象个小孩,也喜欢和孩子玩。我幼时她时常和爸爸有争执,之后就一气之下跑到任教的学校宿舍去,好几天不归家。我不知出于什么错乱的逻辑,开始蹲在地上抹地板,坚信只要地板抹得够干净,妈妈就会很快回来。
棍棒教育是她从外婆那里遗传下来的,她也有反思和改良。她说外婆有一招,极度阴损-------就是事发时不马上清算,等孩子睡着了开始一个个拎起来打。她痛定思痛,说绝不在我身上用这招。我的亲娘!其实你自创的招式也不遑多让好不好。同一件事,分阶段打。亲娘任何时候想起来就往我身上招呼。实在脱泥带水,非好汉所为!有一次她和朋友认真交流后,引入了让我跪搓衣板的新型招数,施刑者可以省力,受刑者也不会有太大实质损伤。我心底是很欢迎这种改良的。亲娘监刑时,我老老实实跪在坑洼不平处,做出万般苦楚状。亲娘总要离开现场忙别的事儿,我赶紧挪动到旁边平整处,肉体舒服了,还可神游太虚,其实也不算太差。
施刑者有好学之心,我这个受刑者也必须上下而求索。亲娘提过她哥哥也就是我大舅,儿时机灵,在被我外婆鞭笞前,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在裤子里塞书,被“笋子炒肉”时再配合臀部左避右让的动作,面上逼真的扭曲,口里“嗷嗷”的大叫。敌人自以为效果显著,我方却毫无损伤。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见贤思齐,即刻尝试。不过操作起来,还有很多细节:书塞在裤子里有轮廓怎么办?打在书上和打在皮肉上的音效不同怎么处理?最要命的是,这招在亲娘眼中一早不新鲜,我败下阵来也就一点不稀奇。
回想当年,我应该也不是个让她省心甚至窝心的小乖小棉袄。士可杀不可辱,我只记得一次,对她投降 --- 是因为晚上电视台播“射雕英雄传”,不认错,又怎能看到我亲爱的蓉儿靖哥哥?最终,我如愿以偿,但总对自己没有保持高风亮节耿耿于怀。
生活,当然是丰富磅礴的交响乐。亲娘还是有无数善举的。比如千方百计培养我阅读的习惯。从她学校借一摞摞的名著。让本人从小学开始就涉猎甚广:《斯巴达克思》《安娜卡列琳娜》《悲惨世界》……等我进了社会经历无数次撞板,无数次自我被击成粉碎。最心伤时想找人倾诉,一是真正懂得聆听和说话到点上的人屈指可数(心理咨询训练的正是这个,一个仅是在训练中还未修成正果的咨询师,也很能这方面乏善可陈),一是人人都被生活的重担压着,没有人有义务有时间随时抚慰你的伤痛。阅读的习惯,毫不夸张地说,是救了我的命。这因果这救赎,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种下。幼时的我,并不解亲娘的苦心,免不了叽叽歪歪,偷奸耍滑。早前一位朋友在群里问,到底应不应该管自己刚上小学儿子的功课。管了妈妈自己怒发冲冠,不管又怕没尽到妈妈的责。这么说吧,换个问题,不是该不该管,而是该怎么管。看宅斗小说里,有心眼不好的后娘,要祸害非亲生的子女,又要博个贤名。法子往往是:生活上对孩子无微不至,有求必应,绝不严厉管教,更不会在孩子做错事走歪路之初善意提点。孩子觉得这个后娘一片温柔慈祥,殊不知已落入外劫不复。
我的亲娘,毛病一抓一大把,育儿方式简单粗暴,我幼时的小心灵也是千疮百孔呀。但她是真心对我。真心,感受得到。别人亏待我不喜我,她气愤已极;我为家里的小猫意外去世痛哭失声,她默默地在一旁,只握着我的手;我大学假期回家没两天和她吵,甚至马上买火车票回学校,她不放心,跟到千里之外;她第一次癌病手术后,以为自己足够幸运,在床上搂着我:“以为要丢下你了”;她病入沉疴给我说起身后事,看我两行泪停不住,她心痛:“我不说了,不说了。”
我也不说了。妈妈,红尘万里,何处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