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除夕夜似乎都没什么区别,看起来是热闹的,欢腾的,忙碌的。浓浓的年味,在欢聚的亲友间,在推杯换盏的酒桌上,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声里,在小孩子欢天喜地的笑闹中……
吃过年夜饭,长辈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玩起娱乐项目来,或者一边说笑一边看春晚,反倒年轻一代,依旧眼不抬手不离地摆弄着手机,上网,聊天,发祝福,抢红包。
屋子里的烟味有点重,我走出去打算到露台透透气。刚推开露台的门,就发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原来是我那个性情比较安静的表哥。
他听到开门声,回头就看到了我,“咦,你怎么也出来了?”
“屋里太闷了。”我走到他身边站定,“哎,您这儿干吗呢?看星星?”
“我哪有那么浪漫啊。”他自嘲地笑。
我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长发,揶揄他,“大家都在屋里玩上了,你却跑这来装深沉,小心我鄙视你。”
“你还不是一样?”他突然叹了口气,“现在真是越来越不爱过年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现在过年也确实没什么意思,想想还是小时候好玩。”
“嗯。”他的目光停在远方,看不出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人越多的时候越觉得寂寞,越热闹的时候越觉得孤单。”
我侧过头去看他的脸,借着露台上壁灯的幽幽光芒,可以看见他的面孔因为喝了酒而微微发红,眼睛里闪过几许落寞。
见我不作声,他又自言自语道,“尤其在那样热火朝天的时刻想起某个不在身边的人,就会发现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开心,只有自己因为想念而倍觉孤单。”
他的这些话听起来像个十足的文艺青年,我本该借机调侃他一番,然而却说不出话来。我想起了小影姐姐,她是表哥的学姐,两人恋爱三年,最终因为女方的出国深造而宣告分手。不管怎么说,异地恋都太辛苦了,更别说异国恋。
此刻,有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但我不想把这句话说给表哥听,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有想见的人,却也难以相见,只能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刻,静默地望着远方,可又能望见什么呢?
然而,明明知道是这样,我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遥远的你,你在做什么?在与亲友们欢饮笑谈吗?在和兄弟们打打闹闹吗?在陪亲戚家的小孩子放烟花吗?还是在一边点评着一边看电视呢?
还记得那年,我们各自陪着家人看春晚,却不停地在手机上聊着天,都不知道电视里究竟播了什么节目,完全是两张对着手机傻笑的脸……
也许,不知不觉中,时光带走了一些东西,留下了另一些东西。前者我们称之为激情,后者我们称之为回忆。
我偷看了一眼表哥那盛满回忆的神情,轻道,“其实我挺喜欢孤单的感觉,尤其是热闹的场景里生出的那种孤独感,那既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心情,也是一双看向世界的不同的眼睛。”
他诧异地盯着我,然后笑了笑,“嗯,我也挺享受热闹时的孤单,就像现在,我站在热火朝天的人群之外,虽然有些惆怅,但很清醒。我喜欢这样的清醒,清醒地感受着思念,清醒地展望未来,清醒地活在当下,不被虚无所迷惑。”
“对。”我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妈妈喊我进屋帮忙包饺子。于是我拍了拍表哥的肩膀,“哎,走啦,现在家里需要两个面点工,而不是两个哲学家。”
我们说笑着进了房间,谁也看不出刚刚有两个人一同站在露台上,感知着心底生出的孤独,也享受着孤独所带来的宁静。
当我们看着一张桌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七手八脚地包着形态各异的饺子,嘻嘻哈哈地对春晚品头论足,心里也生出无限暖意,这暖意就像那热气腾腾的饺子,饱满的,热情的,可爱的。
虽然我是个很不喜欢吃饺子的人,但在除夕夜也会勉强吃几个,放下筷子,表哥突然说,“咱们去放烟花吧?”
我们的两个表弟很坚决地摇头,“没啥意思,你们去吧。”然后又各自低下头玩手机了。
我和表哥相视一笑,同时说了声,“走。”
楼下,早就有很多人在放烟花了,小孩子们笑着叫着,大人们也一脸愉悦。表哥点着一支很漂亮的孔雀烟花,那开着屏的花火,满是眩目与迷离。这时夜空中又绽开了很多美丽的花团,我们抬起头,好像在看着那些痴痴的过往与未来。
我拿起手机瞧了一眼,还有两分钟就是零点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找出那条早已编辑好的短信,在手机刚刚跳到零点时便发了出去。
对,新年的第一份祝福,给你。
是的,我想你了,在这烟花绚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