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下雪的城,突然飘起了雪花,是可以看透世界的晶莹。雪路上,人走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一步一脚印,却没有生的印迹。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我怀念了过去,怀念了她。
我有一个朋友,叫天扬,她是个身材高挑,端庄大方的姑娘。她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最令人深刻。对所有人,她都尽可能的展示她的包容,但只有在我面前,她会卸下伪装的面具,如《追风筝的人》中说的那样:“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太累了。”
她眼神里流露出寒气,冷冷地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体会过来自亲人的温暖,哪怕一丝一毫。”她望向远方,努力回忆那些被她尘封的记忆。
初中时,父母离异,母亲带她从江苏来到了横跨中国的斜对角的新疆, 在一座安逸,了无纷扰的小城定居了下来。刚到新疆的日子并不如意,生活的阵阵压迫,她向亲人投去求助的泛泛目光,但这些目光像石沉大海一样,惊不起一丝涟漪。亲人的漠视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她说话时扭曲的面部,我仍记忆犹新。那是多么无助的回忆,难过到每次想起,都能听到她冰冻的心破裂的声音。
“我经历了那么多,我早就看透,人生在世,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经历了什么,让她看透人情冷暖,让她变得不再合乎年龄的单纯。
最困难的日子,母女俩一个月只有五百块的生活费,餐餐方便面。生活的拮据,让天扬变得面黄肌瘦,但在母亲面前还是表现的生龙活虎。一天,她抱着母亲,坚定的说:“妈,别去借钱了。我不想你受委屈,我不觉得方便面难吃,我可以很坚强,不用靠任何人。”母亲在她的肩膀上落下了忍了许久的眼泪。
只有谈及母亲,天扬才会露出她唯一的温暖,不再包裹自己。
天扬有一个怪癖,每当自己一个人时就喜欢躲进窄窄的柜子里,封闭到无法呼吸。她用很满足的表情来表达自己分享这个癖好时的喜悦,说,在那个空间里,只有我自己,感觉很安全。我皱着眉头,想要劝说却怕张开口,怕天扬误以为我嫌弃她。她对我保留了这段记忆,我理解,这畸形安全感的背后,是生活环境带来的负作用。每每回想起,她就神经紧绷,想用全身心来表示她当时的无助,那是一个孩子无声的抗拒。
时间在走,年龄在长。懂得多了,看透的多了,快乐就越来越少。很怀念那些年,未来遥远的没有形状,我们单纯的没有烦恼。而她每天都像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一步一定心,无法草率的前进与后退,因为无迹可寻,因为害怕掉入无底的冰窟。
后来,她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了一个貌似对她们母女俩很好的继父。
母亲在新疆的生意也越做越好,生活也已经慢慢的走上正轨。没想到她的继父是个铁轨建造师,在预定生活轨迹上,新建了一个分岔路,并无声息的引导火车前进。为了留住天扬母亲,留住新疆的生意,她继父决定让天扬留在新疆,取消天扬的学籍。
天扬说到这儿,一切往事涌上心头,泪珠大滴大滴的砸在她手上,但她无动于衷,任眼泪流淌。她累了,被不属于她的生活折磨的,手也不愿提起去擦干泪水。
我想用我的开朗来温暖她的心,但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她的心似乎已经冰化了,不知是她不愿意在敞开心怀再次接纳这个世界,还是她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
“我已经忍了快六年了,母亲一直叫我再忍忍,等到高考完,就可以离开了。但他要是把我学籍撤销了,一切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全白费了。”天扬压着声音说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能走到她面前,把她揽入怀中,给她依靠。
天扬的学籍最终还是被取消了,她挣扎了这么久,这一刻她选择了屈服。她根本斗不过她的继父,像胳膊拧不过大腿一样。
“岁月并不是杀猪刀,岁月是碗孟婆汤,只会让你变得假惺惺,最后假的连自己最初的样子也不记得。”说这句话时,天扬放空了自己。她深吸一口,对着远方展示了她最美的笑容。之后她就不知所踪,只听她说过,她想去流浪,想出去走走。
很“庆幸”,天扬终于离开了那座小城,离开了依靠她的母亲。我没参加她的葬礼,只在一旁看见了她的母亲,没了往日的强势,窝在角落里,流着泪的情景和那日天扬落泪时一模一样。
天扬,为什么和我说完你的故事,就选择离开。为什么离开之前,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为什么还没来得及享受青春的萌动,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世间的美好,你就匆匆走过。
“我只是需要一个不会放弃我的人”,多么经典的话语,多么残酷的现实。我才明白,天扬说她的人生,如履薄冰,了无痕迹。因为习惯了在结冰的湖面上走,不愿散失更多的热量,所以她把内心冰封。因为她份量太轻,所以走过不留下一丝划痕。
世界龌龊,人心复杂,我们都必须知道,我们也都会经历,但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人,看透人情却不世故,褪去稚嫩仍旧单纯,遭遇冷漠还能依旧善良,选择龌龊,丑恶,冷漠的人,生活不会因为这样而开始善待你,一定会有人比你更复杂,你不如一往无前的选择做自己,看透却不失望,一定比堕落强。
雪还在纷飞,似乎没有停的意思。看见雪地里的脚印,我想起了天扬。
下次,别再在结冰的湖面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