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六年过去了,在北京读书的那三年就好像一枚银戒指落入经年的尘埃:孤独、暗淡,自卑却也宝贵。那时我顶着一个专硕的名头进入中科院研究生院(现更名为中国科学院大学),举目四望,同学们一个个才华横溢优秀异常,我像一只丑鸭子掉进了仙鹤堆里,严重自卑和失落。之后的三年里,我总会一个人在北京城各个角落游荡,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许多小秘密,惊起内心许多小波澜,也是宝贵的回忆。
后海一带
后海一带我去过无数次,有时候是夜里,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骑着单车,有时候乘公交地铁。但每次游荡都是迷糊着的,我不辨方向,也不需要。凭着感觉,走的累了就钻进地铁口,换乘几次总会回去。
后海在我印象里总是这样热闹又清净,静静的湖面、悠闲的野鸭和别致的小店都是行走的背景。路的尽头有个小店,卖些旧年的画报书刊。报停的前头有一块石碑,乌黑发亮,一尺多高,上面写着“聚贤堂”三个字。我曾多次路过这里,有在阳光灿烂的暖春,有闷热黏腻的盛夏,也有大雪飘飞的寒冬,我都会静静的驻足。如果说时空的第四维会有什么焦点碰撞的话,我会不会触动哪一个历史节点?在李莲英小心翼翼去赴宴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在这块石头前顿了一顿?
后海附近有个胡同,胡同以北京小吃文明,此为“护国寺小吃”。护国寺小吃的建筑风格真的像一座寺庙似的,里面员工带着胸牌穿着制服,好像原来的国营食堂。这都不是重点。我在一次上楼喝豆汁的路途中偶然瞥见墙上挂了一幅照片,里面喜气洋洋的十几位员工围绕着一个人,是已故巨星张国荣。哥哥是微笑的,但又淡淡的忧郁。沿着胡同走到东头的路口是梅兰芳先生的故居。四个户对架起匾额“梅兰芳纪念馆”,进去一瞬间忽觉得好眼熟:哥哥主演的《霸王别姬》里许多场景再现。联想起护国寺的那张照片,想必是拍摄期间就餐时与众人的合影。那淡淡的忧郁是哥哥的,也是程蝶衣的。也许哥哥的精深枳楛也由此而起,蝶衣举剑自刎,却把她的魂留了下来。
后海周围大大小小的胡同我都走过,胡同里常有不知什么年月的门墩儿,旧年里生意人留下的门脸儿古色古香,大大小小的名人故居也数不胜数。很多时候我在刺眼的太阳下飘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又退回来。看见胡同口墙上钉个牌子:百花深处。我想起陈升的《北京一夜》,仿佛胡同里那位妇人还在穿着绣花鞋等待夫君归来。
东厂胡同
那时候闲暇时看当年明月的书,他在书中描述了万恶的东厂,简直是人间地狱,然后又来了句“现在就在东厂胡同附近”。然后我对话历史的小火苗就被他勾起。印象里那时五月的一天,春天里我的心情也多少有些好转。我下了地铁后根本分不清方向,在路边踟蹰了好久,终于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赶紧迎上去问路:“奶奶您好,请问东厂胡同怎么走?”老太太一口京片子问我:“那亥儿有什么吗?”我想了想照实说了:“明朝东厂在那里来着!”然后就看见老太太一脸愕然!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好像在说“这姑娘哪不太正常”。不过还好走之前把路指给了我。
很遗憾,胡同很破旧,并未发现什么遗址,连一块历史的破石碑都没有。但是却发现了一套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一进门的屏风上提着四个大字“满汉全席”,落款是溥杰。还有一套破旧的宅院门上面贴着“闲人免进”,原因是此处为一个民主党派的办公地点。
东交民巷
我还记得晃荡到东交民巷的那天是个阴天,并且是冬天的一个下午。天气加重了内心的抑郁,我一个人揣个卡片机出了门,一直到上了地铁都不明白路怎么走。后来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给远在长春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才问对了路。
那天天色很阴暗,可是照片却拍的很美。暮霭沉沉,天空逼仄,正应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卡片机的镜头里,各种西式教堂和战时租界都最大程度的展现了他们庄严和厚重。教堂前紧闭的铁门冷漠的拒绝着好奇的目光。路边有低矮的围墙,围墙的瓦片上有丑陋的神兽。间或几间民房,窗子狭小逼仄,窗前或许摆一台书桌,里面的姑娘穿着旗袍绣鞋提笔凝墨,等待情郎的脚步声?
那条巷子我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其中一趟恰巧遇见安保巡逻,貌似也都荷枪实弹的,好似回到一百年前。在路过最高法院的时候我竟举起卡片机想拍一张照片,然后遭到了高大威猛的哨兵的制止。最后在巷子的西头,我竟看见了一轮落日,红艳艳的,挂在天安门广场的前门城楼上。恍恍惚惚地让我怀疑记忆出了错,那天到底有没有暖阳来着?
那时候我每天阴郁着,心中的风景也多是一个人的。每每疯野归来我总会给自己买一种甜食,甜甜的味觉会把我留在外面的一些游丝神智收回。还好,那段日子也有甜蜜和幸福。感谢我当时的男友(现在的老公)从学生年代不多的生活费里节约下车票陪我。也感谢耗子同学以男闺蜜的身份偶尔陪我疯野。那些年,北京有我,我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