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我可能得罪了三个人!长久以来,好像因为吃文学这碗饭,我得罪了不少人。
今天上午,首先是一位教育界朋友,说他们小区有孩子让狗咬了,让我写一篇关于文明养狗的文章。
原话是,求一篇文章。我说,写不了,我对于社会治理的情绪太大,格局太小,恐怕写出来也满是牢骚话,不得体。
作为社会的一份子,我现在就是想努力提高一下自己的生活水平,换个没有狗天天在电梯撒尿的小区。虽然,我经常做公益活动,想影响身边的人有公德心、公益心。但是,那只是不问收获,默默前行而已。
万幸,没答应。最后模糊地知道,他刚进了小区业委会,文章也好像是业委会要在小区内做宣传和呼吁用。我本江湖一闲人,着眼立意,都到不了这高度。而这位朋友远在边疆省份,素未蒙面。
不过,他应该没生气。或者说,应该还到不了得罪他的程度。谁知道呢?这个问题,也许没有答案,或者没办法知道答案。
傍晚,回家做完饭,忍着感冒头疼忙一下公司的事,老同学打电话说要替他写曹文轩《草房子》的读后感,两千字。
曹文轩最近好像会来潍坊,我可能也会陪儿子去参加见面会。双十一我给儿子买的书里,就有一套曹文轩的文集,有一大箱——20本。
可是,我没读过《草房子》。确切地说,我没读过曹文轩任何一本作品(看作品简介和文学评论不能算读)。我是看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书稍多,看闲散古籍稍多,偶尔读小说。我的阅读范围,算不入流,仅仅是个人爱好。
而且,《草房子》是长篇小说。单单是读,就需要时间。我拒绝了,同学说理解。
也不知道,得罪他了没?
儿子看到《曹文轩文集》的时候,很高兴。我说,书是读不完的,就算一个人什么也不干,也读不完天下的书,所以要快乐地读,快乐地学,学习可以努力,反而不能刻苦,喜欢了,也就不觉得苦了。
晚上,媳妇说洗衣机水管坏了,阳台的门坏了。我说,我晚上回去修好。更着急的是,媳妇的电动车充电器也坏了,如果修不好,明天骑不了。
我们家是城市移民,老人都在外地老家。作为这个一家三口的唯一成人男性,这些都在我的工作职责之内。
正着急想快点处理完工作,又一位老同学说,学校给了家长任务写名著的读后感,两千字。还给我发来了通知的照片。
曲阜不愧是文化之城,给家长的学习任务都是名著的心得体会,还要求“主题鲜明,文笔流畅,语言生动,字迹清楚,必须原创。”连标题、正文分别用几号字,行距20磅都要求的很清晰。
在同学的心里,这个差事自然安排给我最合适。而且,说实话,这个同学,当年于我有恩。
拒绝,有时候确实是很难的事。
可是,说的再漂亮,什么“小菜一碟,随便弄弄”,也不过是要你的免费劳动而已。
律师会被要求说,随便给我处理一下案子;设计师会被要求,随便给我修修图;摄影师会被要求,随便来给我拍几张照片;做翻译的朋友,则会被要求随便给我翻译篇文章……
所有这些“随便”,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他们不在乎你背了多少万字的法条,不在乎你把自己累成鼠标手,不在乎你背着几万块起步的器材屁颠屁颠跑半天,不在乎你为了背单词熬过多少次夜,为了一个细节查阅多少资料……
他们只知道,你随便给我弄好!
拒绝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这几年我一直在学习。坦白讲,如果是三年前,我至少不会拒绝这位在学生时代有恩于我的同学。
《陪你长大就是幸福》这本书,出版的版本是16万字,当时写了20万字。整本书真正写作的时间,大概就是两个多月的晚上。白天忙完工作,晚上熬夜写,写到凌晨两三点钟,再做个宵夜吃。睡三个小时,第二天继续工作。偶尔在周末的时候,我会完全黑白颠倒。
写完了,出版了,有同学问我要几本看看。我说,我手头并没有书,我拿的是版税。同学说,给他几本送人。我说,我也是向出版社买一点的,有成本。同学问,是手写的还是用电脑打的,把草稿或者word文档给他也行。
那是我第一次拉黑同学的微信。远在外地,见到老乡或者突然有联系上的老同学,本来是倍感亲切。变了味的情形却也有。
可是,类似的人却越来越多。
你来潍坊早,孩子上学的事给解决一下吧?
你认识人多,给介绍个好工作吧?
我被人欺负了,你给我找点人……
慢慢地,我明白了,有些人,就是走着走着就远了。也有些人,就是来消耗你的能量的。
2016年1月以来,我删除了不少微信好友或者通讯录电话。
我也慢慢学会了拒绝。
写完《陪你长大就是幸福》的后遗症,是我得了脑梗。去医院的时候,我还能自己骑电动车。
等到住院第三四天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很严重的偏瘫状态了,上公交车都困难,连杯子都端不起来,说话也困难……
医生要求一级陪护,24小时不能离人,可是妻子要上班,孩子要上学,也没人能帮我们。大着胆子,我自己一个人住了12天院。没跟媳妇说实情,没跟老人说实话。
我曾经自诩是个坚强的人,但是在最艰难的那个夜晚,我曾经在医院十楼的阳台,思考过要不要跳下去。5分钟后,我决定,好好治疗,努力锻炼。
我是一个很不愿意向别人开口求助的人,远在异乡,没办法求人陪床。刚刚自由职业,没钱看病也恰好没了保险,我刷信用卡治病。
那5分钟,我也想明白,人这一生,其实也简单的很,就是:活在当下。一呼一吸是人生,一呼不吸就是一生了。重新站起来,也重新活过来。余生,就是道法自然,一切如来了。
见我接连拒绝,他说:“拜托了,很简单的。”我回:“不替人代笔。”
他说:“你文笔好。”我回:“不必说了。”
他问:“为什么?”我回:“ 2000字,我至少需要一天什么不干来思考,然后用一天时间写。做不到。我现在的很多琐碎工作其实都是让助理帮忙。而且,今天一天,我就要拒绝三个让我代笔写东西的事。差点死在熬夜写东西上。不敢替任何人写东西了。”
过了一会,他回:“如果知道被拒绝 ,绝不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大作家。”
可是,我明明一直在拒绝——从开始聊天到得到这句“决不开口”,我拒绝了四次啊?
估计,我是得罪这个同学了。最起码,我让他生气了。
我是一个手艺人,写作也是我求生存的饭碗。作为手艺人,我可以有这份坚持,那就是:我可以主动送,但你不可以要求我免费劳动;我可以做公益,但不可以被强迫。
我家楼下,有家豆腐脑店。搬家来六年了,前几天才第一次去买早点,结果店主说,他是我的读者。又一天去买包子、豆浆,老板主动默默地少收了我5毛钱。我第三次再去的时候,看到价格不对,可老板仍然坚持给我优惠。上次的优惠我接受,但是从那次开始,我一直坚持正常付费。
每一份劳动,都应该有它的价值。这个价值可高可低,但是一定得先问问价钱,这是对手艺人,对劳动者的尊重和认可。
帮忙,也许是顺手的事,但也许不是。如果,那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技能呢?如果,人家就等着开张吃饭呢?
这次可以例外,那么从哪次开始可以不例外呢?这个不能拒绝,那么从哪个人开始可以拒绝呢?
很久之前,晚上九点多接到老乡的电话,任务是给另一个见过一面的老乡新公司起名字。
我说,办不了。
对方回:很简单,你随便起几个就行。
我说,很难的,就是办不了。
对方回:他们今天去核名,结果试了好几个都不行。你给他起个十个八个,朗朗上口、简单好记、寓意好的就行。明天再去行政审批大厅试试。
我坚持说,就是办不了。
对方不耐烦了,又说了几句就挂了。
那次拒绝,是我引以为傲的事情。
试想,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得问这位老乡公司的业务范围等信息,然后熬夜起名字。如果他第二天核名通过,还则罢了。如果是重名呢,我还得继续熬夜。
这还不算完,以后这位老乡经营顺利,那没啥事。如果他在经营过程中,遇到困难,那恐怕就得是“名字不吉利”吧?
所以,果断拒绝!
手艺人,也有自己的戒,守艺,也要守道。商业,是人和人之间非常好也非常重要的关系。
学会拒绝,才是学会了过滤我们的人生。总得滤去一些什么,才能让我们的人生干净和纯粹一些。
想起来一段往事——路遥的弟弟王天乐,在回忆路遥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1991年3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的情形时说:“路遥在电话上告诉我,去领奖还是没有钱,路费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请客,还要买100套《平凡的世界》送人,让我再想一下办法。”
很多人并不理解,路遥早在发表《人生》的时候,已经是知名的作家,《平凡的世界》更是让他如日中天。一个如此著名的作家,居然要借钱去北京领奖,而且连自己的作品都买不起。
最后,领奖日期临近,王天乐在外借了钱,火速赶到西安火车站,送给焦急等待的路遥,愤愤地说:“今后不要再获什么奖了,如果拿了诺贝尔奖,我可给你找不来外汇。”路遥咬牙:“日他妈的文学!”
也是,我怎么也吃文学的饭了呢?
最后,我对老同学兼恩人说的是,“写字是我的手艺,也是吃饭的营生。不敢求被理解。晚安。”
深夜,洗衣机水管修好了,阳台门暂时能凑活用了。电动车也充上电了,媳妇明天能骑着上班。
日子得自己过。
我哥哥和嫂子也在曲阜,小侄女也在老家上学。
他们,应该也有这个任务。
他们,学历也不高,生意也很忙。
他们,怎么就不找我代笔呢?
亲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