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学校的楼顶上,穿着白色毛衣的顾北正望着西边天空上缓缓下坠的夕阳出神。洒满橙色的云朵层次分明,像一条翻涌的金色长河。冷风吹起他黄色卷曲的长发,露出一双深邃的眸子和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却依然望着远方。松澈爬上楼顶,靠在顾北旁边,递给他一罐啤酒,两个人就这样喝着啤酒,看着日落。
顾北喝一口啤酒,说:“喜欢一个女孩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像是对松澈说,更像是自言自语,眼睛仍是望着天边残余的橙色。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松澈看着身边的顾北笑了笑,说:“当你遇到那个人,你就知道了。”
顾北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望着渐次黯淡的天空,直到橙色退去,直到繁星满天。
顾北是颖川一中的学生,在音乐班主修钢琴和作曲,每天上午他都和同学一起上文化课,下午就要去音美楼琴房里上钢琴课和练琴。他不善与人接触,甚至有些自闭,同班同学的名字他也勉强只能叫上一半。顾北长的很帅,皮肤白皙,总是喜欢穿白颜色的衣服,顶着一头微微蓬松卷曲的黄色长发,总是给人一种干净慵懒的感觉。顾北除了音乐,对其他一切都漠不关心,对人更是一种距人千里之外的陌然,所以他除了松澈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每次在学校见到他,总是一副孤单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把大地晒得暖洋洋的。顾北回到那间古旧的琴房里。琴房原本不大,一架硕大的三角钢琴就占了一半的空间,因此显得有些拥挤。有少许裂纹的淡黄色墙壁上挂的不是小约翰.施特劳斯、拉威尔这些在古典音乐史上留下浓墨一笔的音乐家的画像,墙上挂的只是一副风景油画,画的是蓝天下,青草间的一条宁静流淌的河。
顾北坐在琴凳上,打开钢琴的盖板,当他那细长白皙的手指触碰到黑白琴键的那一刻整个身体才仿佛有了生命。只有在弹琴的时候,顾北才会卸掉冷漠,充满热情,一直弹一直弹,直到满腔感动,直到热泪盈眶。顾北不喜欢弹贝多芬,那些主题关于命运的音乐让他感到压抑窒息。他也不喜欢巴赫,那些巴洛克式的复调太过繁琐,让他纠缠不清。他深爱着莫扎特、李斯特、肖邦。在那抑或浪漫抑或忧伤的旋律里,他总能看到自己卑微的身影。澄澈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进屋子,照在钢琴上,泛着清冷的光亮。顾北弹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麻木了,收拾一下散落的乐谱,打算离开。正当他锁门的时候,在他隔壁的房间走出来一个女孩。女孩穿着白色的风衣,背着大大的画夹,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顾北呆呆的看着女孩,女孩很漂亮,但也绝非到让人看傻的程度,实际上,由于灯光昏暗,顾北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楚,可女孩所特有的气质却深深地吸引着他,让他看一眼就足以深深的记住了。这在顾北十七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女孩的一个小小背影若隐若现,渐渐融进黑夜。顾北刚要离开,却发现地上有一张白纸格外显眼,捡起来一看,背面是一幅素描,显然是女孩遗落的。他想还给女孩,可她已不知去向,顾北只好把它夹到自己的谱子里,小心的珍藏着。
顾北回到家,又练琴练到很晚。睡前,他从谱夹里拿出那幅素描,躺在床上,在台灯下仔细地看着。那幅素描画的是一个背影,即使是铅笔简单的线条勾勒,也看得出那是一个男孩子,略长的头发,单薄的身体,一副清瘦落寂的样子。顾北想,这应该是她喜欢的人吧。他拿着画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沉沉的睡去。
从那天以后,顾北每天下午都会在音美楼里看到女孩的身影,才看清女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他一样白皙的皮肤,一副清纯的摸样。
顾北在同学间的传言中大概了解到,女孩是从别的学校刚转来的美术班的学生,和他一样,每个下午都要去音美楼学画画,而女孩的画室刚好在顾北的隔壁,这才有了他们那天的相遇。顾北每每路过女孩的画室,若是门没关严,他总是从那条狭窄的门缝向里张望,女孩总是坐在大大的木质画板前,抑或勾勒着架子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石膏雕像,抑或拿着油彩笔在白布上描绘着心中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在顾北眼中,女孩认真的样子是那么迷人。他说不出每次见到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孤寂的世界照进一束明媚的春光。
2
星期一早上,顾北依旧带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的脸,提着帆布包来教学楼上课,课程表再一次轮回到了星期一,和前一周,前一个月的星期一没有什么两样。单调乏味的生活被一次次的复制,不断向前推进者,明明走了很远,却感觉仍停留在原地,丝毫没有前进。
下课的铃声划破了沉闷的课堂,顾北想到外面透透气,就在经过走廊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那个迎面而来,随即又擦肩而过的女生正是自己隔壁画室的女孩。如此的不期而遇使他心中莫名有阵心喜,顾北回过头,怜爱地看着这美丽的背影,直到她走进自己隔壁班的教室。
晚上,当最后一次铃声刺破寂静之后,宣告着一天学校生活的结束,学生组成的洪流从楼里倾泻而出,涌进早已在操场上等候的几十辆班车里。这些班车每一条的线路都不同,这些线路纵横交错,涵盖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顾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琴房出来,奋力挤上班车,抢到一个靠门的座位,他此时只想快点到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就在车子将要发动的时候,一个女生一边急促的喊着:“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一边拼命地朝班车跑来。当她上车的时候,司机埋怨着:“下次早点,别让一车的人等你一个。”女生则连连道歉。顾北抬头一看,那个最后上车的女生就是自己隔壁画室的女孩。后来他们在同一站下车,顾北向左走,女孩向右走。她住的地方就在顾北他家旁边的小区。看似像电影里的桥段就如此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世界太小了,总是有这么多的巧合,就像是被故意安排的。
从那天以后,顾北就总是能看到那女孩,早上等班车的站点,上午教学楼的走廊,下午的音美楼里,晚上的班车上。从早上的相遇到晚上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的分离,整整一天,他们都会遇到,他们应该很熟,成为朋友吧,但实际上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天天相见让他们都可以一眼认出对方,但对于彼此,他们却又都一无所知。他们不是分手的情侣,却同样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顾北是活在自己世界的那种人,在他的世界有着高大坚固的城墙,不许别人走进,不受别人打扰,密不透风。有无数倾慕他的人就这样被隔在城墙之外,感觉他像湖中的荷花,只看得到清雅脱俗,却永远也触碰不到。从女孩出现的那天起,在顾北的心中就种下了一颗期待的种子,日子越久,它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以至于如果顾北早上见她没来就会莫名担心,脑袋胡思乱想,是生病了吗?还是家里有急事?可又有什么急事会用到她呢?而当女孩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又会莫名的笑起来。有一次松澈见到这个表情吓了一跳,原来顾北的面部神经没有坏死,也会做出嘴角上扬的动作。总之,女孩就这样渐渐的融入了顾北的生活,轻易地走进了他的世界。
上课的时候,顾北望着窗外。窗口那棵笔直的白杨树也掉下了最后一片叶子。秋,这个季节快要过去了。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冷风呼呼的吹着,像锋利的刀子,割得脸生疼。学生都换上了款式各异的羽绒服,只有少数爱美的女生仍穿着打底裤配着短裙,上身却也换上了厚厚的外套,每个人的心中都在等待着什么。终于,雪花扬扬洒洒从天空飘摇而下,今冬的第一场雪就在人们的期待中,悄然弥漫了世界。
顾北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想着什么事情,雪一直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树枝,屋顶,街道都被覆盖了一层单调的白色。顾北就一直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直到很晚很晚,外面没有了行人,又没有了车辆,如死一般寂静的深夜只剩下昏黄的街灯和飞舞的雪花。
当雪停的时候,顾北看一眼手表,是凌晨两点三十分,他穿好外套就跑到了楼下。这第一场雪其实也并非是百分百的雪,确切的说应该算雨夹雪。刚下的时候,雪掺着雨,弄的地面湿漉漉的,路面泥泞不堪。街上的积雪经过行车的碾压也都变得黑黑的看哪都是脏的。因为气温零下,地面的积水很快结成了冰,滑的走两步都能摔一跤。顾北小步在冰面上挪动着,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不让自己摔倒,在漆黑的夜里艰难地向前走着,直到走到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
因为是冬天的关系,工地已经停工,只剩下一些建筑材料仍堆在地上。顾北在地上捡了几个装水泥用的空袋子,来到一个沙土堆旁,用铁锹将外层被雪打湿的沙土铲掉,然后将里面干燥的沙土满满的装进袋子里。装好几袋后,顾北就拿起一袋扛在肩上,一步三晃的扛到女孩家的楼下,再把沙土倒在地上,均匀地铺在冰面上。瘦弱的顾北就这样一趟一趟往返于工地和女孩家门口之间,用沙土铺的路一点点的延长。路实在太滑了,顾北常常扛着沉重的袋子摔倒在路上,沙土撒了一身,而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干着,铺着心中的路。
顾北把路铺好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发亮,他看一下表,已经是五点三十分了。这条路从女孩家门口开始,一直到等班车的站点结束,在那摩擦力极小的冰面上密密的铺上一层沙土,虽然这段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却让顾备忙了一个晚上,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如果此时松澈看见顾北也绝对认不出来,这个爱干净似洁癖的男孩此时已是满脸是土,满身是泥。
顾北回家关门时的声响惊醒了母亲,当她看到脏兮兮的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担心地问:“你这是去哪了?”顾北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就没说话,去浴室冲了个澡,换套衣服就背着书包出去了,临行前只说了声:“妈,我上学去了。”虽然母亲有满肚子的疑问,但因知道儿子的内向性格,也就没再多问,只答了声:“路上小心点,放学早点回家。”
女孩离家前还在担心这么滑的路要怎么走,当她走出家门时,看到这一条沙土路,心中充满了惊喜。她不知道是谁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家门前有路,而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白冰,心中充满了疑惑。但这条沙土路还是带给他久违的好心情。这是今冬环境最差的一个早晨,却也是整个冬天让女孩最温暖的一个早晨。
顾北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面无表情,看窗外倒退的风景。松澈上车后坐到他的旁边,和平时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当做打招呼。顾北瞬间表情极度痛苦,松澈撩起他的衣服,看到他肩膀上大片的淤青。“你被谁揍啦?”松澈担心地问。顾北却笑了,冲他说了声:“关你屁事。”
3
顾北不知道,女孩是他唯一的听众。因为音美楼年久失修,隔音效果差很多,顾北的琴声很轻易就传到了女孩的画室。女孩每天都是听着顾北的琴声在作画。除了常规的曲目外,顾北总是喜欢弹自己写的调子,一段一段没有名字的旋律伴随着女孩,也给她带来了很多灵感。有时是汹涌的大海,有时是静谧的森林,有时是威尼斯的船夫,有时是大教堂庄严的建筑。女孩总能在顾北的琴声中看见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顾北依旧过着家,学校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上午重复的做题,下午重复的练琴,了无生趣,一天唯一能让他提起精神的事就是和女孩时不时的相遇。不单是顾北,整个高三的学生都进入到了一种高强度的备考状态,每天被压迫努力,丢掉了生活,迷失了自我,每天都只是毫无新意的活着。
日子从不会停下它前进的脚步,学生们就这样忙忙碌碌却又碌碌无为的迈进十二月份,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都亢奋起来,全年级一千多名学生都有一个共同的期待,那就是毕业典礼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圣诞艺术节。
学校有这样的传统,就是在圣诞夜那一天晚上,举办大型的文艺晚会,从主持到节目编排完全由学生自行安排,因为老师介入的成分很少,所以每年的圣诞艺术节都有相当高的人气。
顾北自然是一万年如一日那种人,对学校举办的集体活动从来都不感兴趣。去年的圣诞艺术节,顾北和松澈坐在观众席上看表演,顾北就用无比鄙视的口气对松澈说:“台上那帮蠢猪有表演的时间真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如今当他接到邀请为美术班全班女生编排的芭蕾舞伴奏时,竟很乐意地答应了,自然的把自己划分到了蠢猪的行列。于是本年度冷笑话排行榜第一名就是:顾北参加了艺术节!
从那天以后顾北每天下午都要抽出时间去和美术班的女生排练。美术班美女如云,这个美差让全校男生嫉妒红了眼,而顾北却对美女视而不见,在他眼里,只有那个相貌不出众却只见一次就能铭记于心的女孩。
女生们编排的芭蕾舞剧改编自世界名剧《天鹅湖》,在保持原剧剧情的前提下,精简了台词,重排了舞蹈,从而大大缩短每一幕的时间,使它更适合学校艺术节的舞台。女生们根据自身的特点都找到了适合的扮演对象,而唯一没有确定人选的角色正是本剧主角——奥杰塔公主。
孙迪是班里的文艺委员,真个节目就是她策划的。因为母亲是舞蹈演员,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从小学习舞蹈,身材苗条,舞技精湛,原本奥杰塔公主的角色非她莫属。在当初选剧本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这个角色,才选了这部《天鹅湖》。
新转来的女孩,眉清目秀,一副清纯的样子。在美女如云的美术班论相貌,论身材,论家世,她都没有出众的地方。即使是同班同学,对她也知之甚少,其实整所学校除了顾北,没有人对她有过多的关注。女孩的家庭不是舞蹈世家,父母都是国企里的小职员,自己也只是上小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舞蹈。当女孩跳舞的时候,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灵气,曼妙的舞姿,纤细的腰身,舒缓的动作,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女性特有的柔美。就是这种未加雕饰的美好,春风般吹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人眷恋,让人心醉。
孙迪提议,一周准备时间,下周三在排练室,两人再跳一遍,在场的同学是评判,更出色的人饰演奥杰塔公主。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即使正午的太阳也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温暖。日子平铺直叙的过着,上课,下课,有时排练,有时练琴。顾北经常会在排练结束之后仍留在排练室弹琴。他弹的依旧是柴可夫斯基,但脑袋里好像有个放映机,一段一段全是女孩的身影。这几天顾北在琴房总能听到隔壁的画室传来跳舞的声音,摔倒的声音,反复交替,而他却是满满的心疼,只有用力揍着《天鹅湖》的旋律,让她听到琴声,可以跟着音乐练习。排练结束后他忘了拿包就离开了,在回去取包的时候,却看见她仍在镜子前跳跃着,旋转着,全然不顾自己脚尖酸痛,大汗淋漓。顾北弹着弹着突然发现,女孩其实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一样,倔强,坚强,却又脆弱,易碎。不知为什么,顾北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就是要守护在女孩的身旁。
孙迪这两天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她清楚地知道周三的较量其实只是个形式。她是班里的文委,又是节目的策划人,在班级里自然有威望。论交情,她和班里的女生相处了两年多,而那个女孩刚转来两个多月,同学们在选主角这种事情上自然会给孙迪这个面子。因此无论谁跳得更好都不会影响自己当选的结果。至于提议比试,无非是做到一场戏,一场公平竞争的戏,让别人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即维护了自己的形象,又达到了目的。孙迪这种强势的女生,不会给对手一点机会,更何况在她眼里,这个新转来不久的女生,根本就算不上对手。
周二的晚上,排练结束后,其他同学都匆匆离开了,孙迪总是最后走,负责关灯和锁门。顾北看其他人都离开后,走到孙迪面前,平静地说:“我希望出演主角的是那个女孩,如果主角不是她,那么我退出。”孙迪被顾北的话惊呆了,刚要辩驳什么却没等开口又被顾北打断了:“还有,如果我们的谈话让其他人知道,那么我还是会退出。”说完,便转头离开了。孙迪看着顾北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剩下自己呆呆的站在原地。
孙迪回到家,没有吃饭,直接进了卧室,一头栽到了床上,脑子乱乱的。如果顾北退出,音乐部分怎么办?剧本是改编版,为了配合剧本,顾北在音乐上也做了相当大的改编,因此根本无法找到伴奏带。他把谱子带走,就算找来钢琴教授也于事无补。如果一切重新来弄,时间根本不够用。学校已经把节目放到了压轴的位置,如果突然取消,孙迪作为策划人自然沦为别人的笑柄。孙迪了解顾北的脾气,他不想干的事,就算自己脱光了拿着一百万美金去诱惑他也没用,决不允许他退出!想到这,孙迪气得用枕头捂住脑袋,狂叫不止。顾北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女强人发疯。
星期三的下午,所有人都来到了排练室,孙迪一反常态,一见面就握着女孩的手,和蔼可亲的说了一大堆她是多么适合奥杰塔公主这个角色的话,说的情真意切,娓娓动听。孙迪的行为自然让女生们大跌眼镜,难以置信。女孩则无比感激,原本就没敢奢望过会让自己演主角,现在梦想成真,一心认为是孙迪给了她这个难得的机会,连连道谢。角落里的顾北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默默的弹着钢琴。
12月25日,圣诞节在人们的期盼中悄然而至,整座城市都充斥着浓烈的节日气息。学校被打扮得花枝招展,五彩缤纷。校园里的松树都被缠上了彩灯,在树的顶端挂着大大的五角星。教室里也都挂好了彩带和各色的气球,在玻璃上喷涂着醒目的Merry Christmas!字样。学生们无心上课,有说有笑,沉浸在一片欢乐当中。
夜幕降临,校园里的彩灯都亮了起来,辉煌的像个宫殿。晚饭后,学生都涌入了大礼堂,今夜的圣诞艺术节才是圣诞夜真正的狂欢。说唱,摇滚,街舞,B-box,纷至沓来。台下的学生挥舞着手臂,摇头晃脑,玩的都很high。压轴节目《天鹅湖》的开演则将全场气氛推向了最高潮。顾北一身白色燕尾服,英俊潇洒,极具穿透力的琴音让人为之疯狂。女孩一身华美的纱裙,在台上翩迁起舞,清新淡雅,凭借真挚动情的表演让台下观众几度落泪,甚至是看过无数遍的顾北此时也被女孩出色的表演感动的眼含泪光。那一夜的演出是美轮美奂的,那一夜的女孩是学校里最耀眼的明星。而此时观众席上的陆航,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坏坏的笑着。
4
圣诞节是美好的,可是它终将要过去,我们还是要回到原有的生活轨迹上,乏味,劳碌,循规蹈矩。高三就是一大片黑色的乌云,让学生昏天暗地,不见天日。
顾北依旧有条不紊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认为那些丢掉生活,迷失自我,演变为做题机器的同学都是白痴。在高三学业最繁忙的时期,顾北仍会去买自己喜欢的小说,听喜欢的音乐,去看喜欢的电影首映。他就是这种一定要按自己的轨迹生活的人,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今天也会喝着啤酒,看着美女,打着Xbox360。在他眼里,自由就是信仰,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那么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周末,顾北会和松澈去网球馆打球,一直打到满身大汗,四肢瘫软,然后喝着可乐,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晚上,顾北常常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商业街霓虹闪烁,灯火通明,他就这样孤独地看着这座城市繁华的夜景。在路边超市买一罐啤酒,听着街角卖唱人弹着吉他,唱着许巍的歌,在路边坐下,边喝边听。这感觉真好,就像是在听一个老朋友讲着很久以前的故事。回家的时候总会绕一个大圈,经过女孩家的楼下,那扇窗有时是亮的,有时是黑的,看够了再心里美美的回家。
那一天是星期六,顾北永远会记得。那一天,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天气好的让人妒忌。星期六下午没有课,中午就早早的放学,同学们自然一个个像打过鸡血一样亢奋,从死气沉沉回光返照一样变得活蹦乱跳。顾北挤上班车,将帆布包随手扔到座位上,自己坐到了后面一排靠窗子的位置。从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学校的班车总会上演三秒钟满座的奇迹,绝对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女孩上车的时候,车里自然挤满了人,当她快走到顾北前边,的时候,顾北快速地拿走前座上的包,因此不管车上有多少人,女孩总会碰巧找到空座。今天女孩的身边却多了另外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顾北认识,以前偶尔在一起打过球,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叫陆航。
女孩累了,靠在陆航的怀里。陆航伸手搂住女孩,微笑着低下头,轻轻吻了女孩的嘴唇。女孩没有躲闪,脸上泛着红晕。坐在后面的顾北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知道女孩恋爱了。他心里酸酸的,弄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突然间变得不知所措。他将ipod的耳机塞到耳朵里,将音乐调到最大声,闭上眼睛,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顾北回到家就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弹琴,一直弹到深夜,一直弹到天明。母亲很担心儿子,却也不敢打搅他。顾北的琴声像是在哭泣,听着让人心疼。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而顾北的世界,今天却下着倾盆大雨。
班级黑板的左上角,记录着距离高考所剩的日子,顾北总觉得这种东西像是告诉学生还有多少天就会死掉一样。那些被卷子习题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同学看着高考倒计时,兴奋地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天就能超生。如果每一天在教室里同一个角度拍一张照片,将这些照片快速翻阅,看到的一定不是动画片,而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唯一在动的,只有黑板左上角越来越少的距离高考还有XX天。日子高度相似的重复着,生活停滞不前,而时间却如洪水猛兽般向前狂奔,这样匆匆迈过了十二月份,就这样惶惶的闯入新的一年。
因为高考临近,所以原本大家很重视的期末考试如今也只把它当作课堂测验一般。原本很受重视的寒假依旧很受重视,同学们就这样欢天喜地的迎来了高中最后一个假期。
顾北最近的日子不是很好过,自从放假以来没过过一天清净日子。因为母亲有让他出国深造的打算,所以光英语一门就请了好几个家教,有的教笔试,有的教口语。出国留学,国外的大学同样要看国内的高考成绩,因此数学,文综也都请了专门的辅导教师。顾北终于也尝到了头昏脑胀,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当然受不了这些,也曾奋起反抗,但母亲态度强硬,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他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和持家不易,不愿惹母亲伤心,就只好自已咬牙忍受了。
终于,顾北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在厚厚的语法书和密密麻麻的单词表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才发现自己的渺小与无知。他和母亲诉苦,说自己在家一个人学习没有学习氛围,没有人和自己探讨不方便知识的理解,而那些习题又是多么的难,母亲最后终于做了让步,同意他去外面的补课班学习。顾北早出晚归,而补课班却一个都没报,虽然他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坐着地铁在这座城市里乱逛,但却重拾了宝贵的自由。
顾北很快便厌倦了每天漂泊的日子,感觉自己努力追寻的自由自在,实际上还有一个同义词叫无依无靠。他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在网上找了个服装短期促销的活,虽然对这工作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总比每天在街上闲逛混日子强。
5
顾北工作的地方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大型商场,他办好必要的手续,换上黄色不带任何Logo的工作服,就开始了自己十八年来第一份工作。平时在商场逛街的时候感觉很好,而如果在这里工作,则完全是另一种感受。商场对工作人员要求很多,不许坐着,不许吃东西,上下楼也只可以走员工通道。顾北是新来的,脏活累活自然都推给他做,一上午挂了五箱衣服就让他深有体会,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他累得气喘吁吁,站在一旁休息,却发现隔壁店穿粉色工作服的导购员中,有一个身影那么熟悉。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顾北惊奇地发现那个导购员正是学校里隔壁画室的女孩。
这绝对是上天的可以安排,顾北时常这样想,不然怎么连打工的时候都会遇到。女孩在隔壁那家店和顾北一样,也是短期的临时促销员。顾北在店里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有眼线差点画到后脑勺的女人让他拿这拿那,有很胖很胖的女人吵着要最小号的衣服,顾北生了一肚子气,却又不能对顾客大喊大叫。很多次,顾北都想把工作服一脱,潇洒的说一句,你丫爱找谁找谁,爷不伺候你了!可当他静下来,看到女孩忙前忙后的样子,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了。虽然他和女孩不相识,但见到她却感到自己不是孤单的。顾北看着女孩的时候也时常在想,她为什么来这里打工呢?是为了帮父母分担压力?还是仅仅想送男友一件像样的礼物?
晚上九点,是商场关门的时间,也是顾北和女孩下班的时间。因为他们的家离得很近,所以会去同一个站点,做同一辆公交车,在同一站下,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开。等车的时候,顾北会故意站在女孩前面为她挡风。公交车人多的时候,顾北也会冲到前面,为女孩挤出一条过道来。他觉得现在自己很幸福,因为他又可以守护在女孩身边。
人在忙碌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顾北每天送货,取货,挂衣服,做销售。忙忙碌碌的•,一个月的特卖期很快就过去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马路两侧都挂上了红红的灯笼,街上也总是可以听到鞭炮的响声。顾北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回想着这一个月的经历,回想着女孩,他开始怀念那段日子了。
不用上班的日子自然空出了很多时间,顾北想到好久没有享受生活,实在对不住自己,就约上了松澈一起去打台球。台球馆有两层,上面一层有欧式的桌子和椅子,可以打牌,也可以喝咖啡,点东西吃。楼下有驻场的乐队,还有酒吧一样的吧台,这里真的就像一个大型休闲会所。
顾北是个斯诺克高手,单杆最高纪录打过87分,而松澈也不差,两个人总是可以较量一番。顾北点了瓶红酒,和松澈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喝着红酒,一遍打着台球,两个人轻松自在,尽情享受着生活。顾北一杆将红球准确的送入袋中,一侧头却看到旁边那台玩的正起兴的陆航,顾北原本还洋洋得意,见到陆航的刹那间一下变得沉默了。陆航一杆打进了黑球,兴奋的尖叫起来,走到一个陌生女孩身边,搂住她的腰,而那陌生女孩亲了一下陆航的脸,两人有说有笑,很是亲密。
顾北不认识那个女孩,看样子是陆航的新欢。顾北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他放下手里的球杆,朝陆航走去。陆航看见顾北走来,刚要打个招呼,可是话还没说出口,顾北冲上去就是狠狠一拳,打在了刚刚被女孩亲吻过的那边侧脸。紧接着又是狠狠一脚,骂着,你这个王八蛋。陆航爬起来,奋力反击,两个人狠狠的厮打在一起。松澈完全不清楚状况,就看见顾比冲过去死命的揍陆航。等他反应过来赶过去的时候,看见顾北艰难地爬起来,擦着嘴角的血迹,而陆航则躺在地上,根本不能动弹。松澈扶着顾北走出了台球馆,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郁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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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的开始,学生们的心情都格外沉重。三个月后的高考仿佛是最后的末日审判,决定你是升入天堂还是打入地狱,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就连顾北这样的自由主义分子也拿起了书本开始复习对他而言还很陌生的文化课知识。高中最后的三个月,没有时间留恋,没有时间怀念,没有人可以抓得住这逝去的似水流年。
顾北在也没有见过女孩和陆航在一起,或许是女孩知道了陆航的花心,明白他和自己在一起的目的不过是让自己更风光,更有面子,或许是陆航害怕再遭到报复,就和女孩狠心分了手。抑或是像所有高中的情侣一样,在毕业将至的现实前才认清感情原来如此脆弱,便难再维系。
顾北仍旧会和女孩时不时的相遇,他知道自己还有三个月时间可以每天这样见到女孩,所以每见一次都会记录下来,哪怕有一天记忆模糊了,自己还是会凭借这些只言片语清晰的想起。他把心情写成旋律,一段一段,每一段就像一块拼图,将所有这些拼图拼好后,就是一个清晰的女孩微笑的模样。
窗外的白杨树长出了嫩绿的小芽,小芽又长成了翠绿的叶子。忙碌紧张中三个月的时间白驹过隙般飞逝,当学生们回过神来才发现当初还有三个月,如今明天就是毕业典礼,时光的匆匆让人猝不及防,而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将只能向前走着,回不去,停不下,才发现有很多事我们可以去做,但如今都已来不及。
毕业典礼的前一夜,顾北将记忆的拼图拼好了,他将为女孩写的一段段旋律编成一首曲子,他不想自己只是流星般的划过女孩的生活,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他想让女孩知道,在她的生活中,他曾存在过。
毕业典礼在下午举行,上午艺术生们都会回到音美楼收拾东西,准备离校。顾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敲响了女孩画室的门。女孩开门看到顾北站在门口,虽然这张见过无数次的脸是那么熟悉,但仍感到很惊喜。顾北见女孩开门,有些紧张地说:“你好,我叫顾北,我是你隔壁琴房的同学,我写了一首曲子想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说完将几页五线谱纸递到了女孩的手里,就转身离去了。女孩拿着谱子,呆呆的站在那里,在他们简短的对话中,自己还没说一个字。
女孩知道他叫顾北,从为艺术节排练节目的时候就知道了。顾北总是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让她随处都可以看到。在女孩的心中,顾北一直是一个感觉很特别的人。在艺术节的舞台上,女孩紧张的双腿发抖,但只要告诉自己在后面弹钢琴的顾北在看着自己,心中就充满了勇气。自己在商场辛苦打工,有时累得都站不稳,但见到顾北还在隔壁店忙碌着,心中就涌上一股温暖,感觉自己并不孤单,就不那么疲惫了。在和男友分手的那一天,自己在画室哭了好久好久,正是听到顾北的琴声,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就不那么伤心了。在生活当中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实际上除了知道他叫顾北,其余都一无所知,他们没有说过话,连朋友都不是。女孩呆呆站在那里,心里想着这些。突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在地上一摞画里拼命地找着什么,她翻了好几遍,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多想把自己第一次见到顾北时画得那幅素描送给他。她画的是顾北的背影,一副清瘦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北,一个只见一面就印象深刻的男孩。女孩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腿,就这样落寞的坐着。她还是没有找到那幅画,今天是高中的最后一天,看来她再没有机会把画送给他了。
毕业典礼办得很隆重,这是一场盛大的告别。在校长的叮嘱下,学生们就这样结束了高中时代,告别了青涩年华。女孩走出学校礼堂的时候,校园里燃放起璀璨的烟花,看着烟花升空,绽放,在漆黑的夜空光彩夺目。同学们纷纷拿出相机将烟花绽放那最美的一瞬定格,女孩却看着满天烟火,泪流满面。
谁都不会知道,这场美丽的烟火并不是学校所为,而是顾北早早就用打工赚来的两千多元钱买了两大箱的烟花,就为在高中的最后一夜,给女孩一个终生难忘的夜晚,这也是他能为女孩做的最后一件事。
7
经过了人心惶惶的高考。
经过了闲的无聊的超长假期。
女孩坐在开往沈阳的火车上,她如愿考上了鲁迅美术学院,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树,再看看手中顾北送她的谱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其实在顾北创作的时候也想起个名字,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他想女孩的名字最适合,可他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曲子也就没有名字。女孩的脑海里浮现出顾北单薄清瘦的身影,好像他还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
顾北考上了美国的柯蒂斯音乐学院,也要离开颖川。松澈去机场送他,进入登机口前,他对松澈说:“还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楼顶,我问过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记得告诉你,当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松澈笑着说。“我遇到了。”顾北说完就朝登机口走去。松澈留在原地,哈哈的笑着。
顾北坐在飞往费城的飞机上,从包里拿出女孩的素描,看着那单薄的背影。顾北想,如果女孩喜欢画上的男生,那么他一定可以给女孩幸福。想到这,顾北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将画小心地装进包里,这是他拥有的唯一一件女孩的东西。他拿出学校的毕业纪念册,在女孩笑靥如花般的照片下面,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夏雨婷。
顾北和夏雨婷再也没见过面,但他们都涉足过彼此的生命,在彼此的记忆中,生动鲜活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