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

      14岁那年,水儿站在房顶,望着远方,她想走出老家,原因很简单,为的只是不再受农忙时必须承担的各种痛苦,一想到割麦时,如针般的麦芒扎在胳膊上,掰玉米时,如刀尖般的玉米苞一下下划过脖颈,拾羊屎豆时,捏着鼻子如小乞丐般跟在羊身后,做饭时,双手使劲握着铁锹如小厨娘般拾掇难以驾驭的散煤......她的决心就又一次在心中升腾,无论怎样,都要走出去。

      天遂人愿,全村的女孩子只有她上了重点高中,而且是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保送,她开心地想着从此她的人生轨迹就能成功地脱离了那一片片麦田,一葱葱玉米地,美好的日子也会展开双臂,热情似火地拥抱她。

      然而这种美好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爱她如命的父亲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撒手人寰,她看着嚎啕大哭的母亲没流出一滴眼泪,从未经历过生死的她内心充满了恐惧,躺在木板上的父亲如安静地睡着一般,她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死,想问问周围的大人,可又不敢。

      她坐在父亲旁边,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父亲,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父亲把她举起放在肩上在院子里奔跑,她开心地肆意大笑;她趁爸爸不在,偷偷喝光他刚刚泡好冷凉的茶水;每天晩上放学爸爸总是在门口高兴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然后给她端饭,洗衣;就在上个月爸爸还去高中看她,她奔到他身边,爸爸像变魔术一样伸开两只手,每只手心一个鸡蛋,爸爸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脸上写满了爱和满足.....想着想着她看到爸爸慢慢坐起,轻轻抚摸她的双肩,她伸手去拉父亲的手,一阵颤栗,缓过神来,才发现那是一场虚幻。

      如梦初醒的她一下子泪如泉涌,残酷的现实如万支钢针刺向胸口,让她呼吸急促,呵护她长大的爸爸真得没了。她摇摇晃晃起身,似漆的黑暗笼罩在深深的庭院里,她拿出爸爸在她小时候买给她的唯一一件玩具——一上弦就能跑的小鸡。还记得当时的她死活不让哥哥碰,气得妈妈把她关在了门外。

      她颤颤微微、小心翼翼地把爸爸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放在爸爸手上,当指尖划过爸爸的手️时,冰凉冰凉,此时的她身子猛得又是一擅,几乎要倒在爸爸身上,她赶紧稳住身体,就在那一擅一稳的瞬间,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生死相隔,天人永别。

      安葬了父亲,本就深的院子显得更加空荡,几天了,她一人坐在房前的树下,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妈妈一遍遍叫她她也从不应声。

      再苦再难的日子也不会少过一天,一个月来,她几乎没说一句话,家人们都在偷偷地商量不让她继续读书,让她去顶替父亲的工作。可一向刚毅又有主见的妈妈坚决不同意,最后,妈妈顶替爸爸,她接着读书。

      所有的事情都已就绪,妈妈去城上班,哥哥去大学读书,她去上高中。坐在院里的她听着这些从屋里传来的安排,仍无任何反应。她的思绪如棉絮般在空中飞舞,听到妈妈喊她:水儿,你过来一下。她努力站起,忽然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仿佛中有人大喊,还似有人把她抬进车里,拉到医院,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二姨家的床上,窗户外段段续续传来妈妈和医生的交流:这孩子到底咋了?医生无奈地说:中医西医都已瞧过,会不会好起来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一星期后,她会下床,可连续十几天的折腾她已瘦得皮包骨头,一米七的个头只有80多斤,站起来脸只能朝前,如要换方向,只能动身体不能动脖子,不然的话就会一下子栽倒。

      该上学了,仍头晕,大人们都说是太瘦,慢慢就会好起来。到学校后,除了每天给爸爸写几段话外,其它时间都在学习,不理人,不发言,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现在想想那时的她或许已是轻度抑郁了。

      一样的日子天天在过,该上高二了,她没有被分到德高望重的李老师那班,别人都好奇其中的原因,只有她深知肚明,没了爸爸,就没了优渥的生活条件,貌似一心为学生的李老师是不会让她再呆在他的班里。

      哪班都行,反正她谁也不理,可这独来独往的日子因慧慧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慧慧待她如亲生妹妹,帮她打饭、帮她涮碗,帮她解决各种难题。她也只和慧慧一人说话,一年下来,班里的其他学生她几乎全叫不上名字,因成绩优秀,班主任让她长年坐在前几排,还有一次非让她坐在第一排,她因个子太高,觉得不好意思,可老师的命令又不敢违抗,无耐的她,只有把凳子腿截了一大截。

      高二顺利结束,成绩也一天天变得更好,考个重点大学仿佛已顺理成章。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投入到学习中,可就在这忙碌而又充实的过程中,意外再次降临。

      高三冬天的早上,学校要求天天跑步,年后的一次早操,她毫无征兆地摔倒在操场的水泥地上,更不可思议地是竟然下巴先触地,一时间鲜血顺颈而下,慧慧搀着她急忙到医务室处理,医生说下巴摔碎了,需去城里医院缝针。

      怕耽误慧慧学习,她坚持一人回城找妈妈,她一手用纸捂着下巴,急忙到车站跑去,寒风刺骨,可她除了感到血在滴之外,连疼痛感都没有。坐在车上,同车人看着她,都吓得没一人敢问。

      到城见到妈妈,妈妈吓得赶紧带她到医院,医生埋怨怎么能用纸堵住伤口,这样一来,还得先把留在下巴里的纸弄出来,医生清理伤口,消毒缝针,其间她没吭一声。这点疼痛比起天天思念爸爸的痛简直不值一提。

      下巴连同脸、嘴肿成一片,嘴不会张,下巴不会动,即便动一下脖子,都疼痛难忍。此情此景,还谈啥学习,只有在家休养。

      一个月后,伤好痊愈,人也胖了许多,似乎也比以前水灵漂亮了许多,一次下楼,一男的只顾扭头看她,差点摔到在楼梯上。

      回到学校,棉衣已脱,人也觉得轻松了好些,对学习的那点执着已荡然无存,不想翻书,不想思考,不想做题,随它去吧!

      高考越来越近,可她一点也不紧张,知道自己的目标俨然是实现不了了,想着能有个大学上就知足了。志愿随便一填,爱咋咋。

      两天高考,哥哥骑着自行车天天接送,认识她的所有人都想着她定会一举成功,考入她心仪的外国语大学,将来当一名翻译,可只有她一人清楚,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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