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峰,一个独特的地名,因境内的两座高山而得名,是目前国内唯一以叠音词为名的地方。
峰峰地处的赵国故都邯郸,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3500多条成语都与此地有关,比如人人皆知的“邯郸学步”。
每一寸土地都可以讲出一个历史故事的邯郸古城,于我却是疏离的,我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人脉与此地相交集。
邯郸的峰峰,这个陌生而又特别的地名,初听如闻人名,再听以为耳误,让我有了探访峰峰的兴致。7月中旬,参加中国百名作家走进峰峰采风活动,从此我与峰峰结缘。
这些年,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景,但是峰峰的磁州窑、张家楼、抗金洞、响堂山石窟……是我在别处不曾见识过的。一方山水一方文化,不一样的峰峰,让我惊讶之余,不由得赞叹风景里蕴含的精神,我有些一见倾心。
(一)磁州窑
峰峰盛产磁土,素有“古磁州”之称。作为一枚“陶瓷”迷,我去过瓷都景德镇,到过陶都宜兴、长沙铜官古镇也曾留下我的足迹,千年的窑火,幻变出东方的色彩,神奇得让我迷醉,“北国磁都”峰峰将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走进地处峰峰矿区彭城镇的中国磁州窑艺术遗址,在保存完好的元代古“馒头窑”前,我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磁州窑烧制技艺传承人刘立中大师讲了这样一个故事:2002年5月8日,日本大阪市博物馆馆长蓑风一行到邯郸考察,在参观磁州窑展时惊奇地发现,日本一只国宝级的古瓷碗,竟与磁州窑的一个古碗,白地黑绘,一模一样。而此前,这只日本茶道文化标志的瓷碗,一直认为是江户时代由当时的高丽王朝传入日本的。
穿越千年的黑白神话,日本国宝的身世密码在中国峰峰得以破译。
“十里彭城,日进斗金”,磁州窑火淬炼的白釉黑彩磁器漂洋过海,以粗犷之美流传到世界各地,目前各大博物馆都有收藏。韩国、日本、台湾等地博物馆,展览中国宋代磁器,一定会写上中国宋磁,而不像中国大陆博物馆写宋瓷,那么磁器与瓷器有什么区别,又有何渊源呢?
“南有景德,北有彭城”。中国古老的烧磁历史,有一个窑系,是以磁州地名命名的磁州窑,可追溯到75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早期磁山文化时代,隋、唐、辽 、宋、金、元、明、清一直相传有序,是中国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到了明朝朱元璋时代,景德镇以高岭土烧瓷为器,成了明清的官窑瓷器。
草野之间,代有遗才。磁州窑便是被“官窑”遗忘的一颗明珠,磁州窑系虽不能与五大官窑齐名,在“江湖”中的地位却不可小觑。“宁舍一座磁州城,不舍半个彭城镇”,馒头窑里老窑神的牌位仍在,新一代的能工巧匠仍然坚守着千年传承的窑工信仰。
在峰峰磁州窑博物馆,我看到了“张家造”“李家造” “王家造”的老磁枕,也看到一位位现代非遗传承艺人,他们嫁接新技术,融入新元素,釉色更加丰富多彩,器形更具文化气息。朝朝代代,数千年窑火不熄,固化的是黑白艺术,传承的是工匠精神。
(二)张家楼
古村落见过很多,各地都在以古民居为卖点,修旧如旧或者修新如旧吸引游客,尤其一些仿古街,打扮得花枝招展。峰峰的张家楼艺术公社据说入选了河北省十大最美古村落,张家会有什么特别的楼呢?我猜想应该与“古磁州”有关。
传说古时磁州窑的张姓窑工在村里挖取磁土,断崖上层层叠叠地形成洞口,远看像楼阁一样,张家汉子以洞为屋,筑成楼形窑洞,故名张家楼。
别看这小小的村落,竟成为孕育磁州窑文化的“母体”,从金代开始,村里的磁土就源源不断地运往彭城。旧时,村民多是推着独轮车送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彭城的陶瓷产业扩大,于是从张家楼专门修建了一条铁路,起点是张家楼,终点是彭城瓷厂,当地人称“没有张家楼就没有彭城街”。
漫步在村中用磨盘铺成的幽长小路上,我有些恍惚,似乎穿越到了土陶时代,又仿佛走进了一个江南小镇。村庄四面环山,三条狭长的河道穿村而过,八处石拱桥连接两岸。老宅临河而居,隔河相望,错落有致,颇有些江南风格。屋后紧靠黄土坡,家家户户的后院都有窑洞,另是一番陕北风情。古树、古井、古碾盘,村民日常敬奉的土地庙,火神庙,玉帝庙香火久远。
“张家楼五里长,旮俚拐弯笼盔墙”,最为神奇的是村内村外,门楼、四合院墙、屋舍、菜园围子甚至茅厕都是用笼盔垒砌而成,笼盔在张家楼“出镜率”最高,磁元素铺展在村庄的角角落落,形成一道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特景观,被称为“陶瓷垒成的村庄”。
笼盔,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我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两个字的写法。笼盔,烧制陶瓷时的匣钵,为防止气体及灰尘等物质对坯体、釉面的破坏、污损,将陶瓷器具和坯体放置在其中。啊!我知道了,就是瓷器的“子宫”嘛!
笼盔孕育过滑如凝肌、吹弹可破的陶瓷生命,见证过从泥到磁的涅槃瞬间,承载着烧磁人最温暖、美丽的梦想,走出火焰缤纷的窑炉,完成了它的使命。
经过窑火千锤百炼,笼盔质地坚硬如铁,色深如古铜。聪明的张家楼村民变废为宝,以笼盔砌房垒院,中空墙体冬暖夏凉。有的横垒,有的竖垒,还有的与砖、石头、缸混垒,整个墙面便是无数个大圆套着小圆,组成规矩有序的几何图案,乍看相差无几,细看各有千秋,鱼卵纹、钱币纹,排柱状、波浪形,相拥逶迤成墙,默默地守护着烧磁人家的温暖。
近几年,张家楼的村民们陆续搬离老村,留下了一座天然的陶瓷博物馆,也成就了今天的张家楼艺术公社。转身为墙的笼盔,在新的岁月里,残留着千年窑火的余温,以它独有的姿态诉说着磁州窑的千年变迁史。
(三)抗金洞
“地道战,地道战,埋伏着神兵千百万……”采风团安排去峰峰山底村地道遗址,据说此处不仅是抗战时期地道战遗址,早在北宋时期就已挖掘,又名抗金洞。参观过北京顺义焦庄户地道、冉庄地道,抗金洞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呢?
峰峰地处要冲,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宗泽,宋代抗金名将,靖康元年(1126年)被任命为磁州知州,率百姓官兵修城抗金,使金兵不得南下中原。岳飞就是在磁州被宗泽发现并任命为将的,磁州成为岳飞抗金的一个主要地带。
岳飞《满江红》诗云:“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磁州人认为诗中的“贺兰山”,并非指宁夏的贺兰山,而是磁州西部的太行山余脉贺兰山。此处煤炭等矿产资源丰富,很多村民为谋生下井挖矿。为抗击金兵,磁州人民充分发挥矿工的专长,家家户户挖地道,后称“抗金洞”。正是在宗泽和岳飞等人的英勇抗击和老百姓的大力支持下,金兵久攻磁州不克,绕城南下。开封陷落后,磁州坚持抗金19个月,成为河北坚持抗金最久、陷落最晚的英雄城镇之一。
明清之际,抗金洞作为战略要地,常有官兵驻防。近代,1930年张兆丰发动了以彭城为中心的“五·一”武装大暴动;1937年在彭城成立了“抗敌后缓会”;1938年陈赓率军取得“彭城大捷”;1945年刘邓大军进驻峰峰部署指挥了“邯郸战役”。
在地道展馆里,我看到一张照片资料,人物是1927年出生于山底村的董福吉,他曾说:“1942年,日军三天两头对我们村进行袭击,少则数十人、上百人、多则上千人,甚至最多的一次扫荡人数达3000人之多,相当于我们村人口的3倍。”
当时,为抵御扫荡,全村人民在抗金洞原有的基础上深挖地道。不到1年时间,贯穿全村各街各巷、各家各户,长15000多米的地道终于挖成,形成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战斗堡垒。
上世纪五十年代,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地道战》时,曾多次在山底村实地考察、采访。许多故事情节取材于山底村抗战时期的真人真事,并录制了很多镜头。
走在犹如地下迷宫一样的抗金洞,我忆起《磁州史话》上那个“三不先生”白辑五。1937年,磁县沦陷后,曾东渡日本求学的白辑五,在家门之上挂起一块写有“三不斋”的匾牌,警己醒人:第一,誓死不当亡国奴;第二,绝不作伪官员;第三,不忘我中华。在沦陷区内,白先生这种行径需要何等的勇气,又是怎样一种精神啊!千百年来,崔珏、宗泽、岳飞等人早已同磁州城融为一体,并升华为一种永世不灭的精神,代代传承。而“三不先生”正是他们的传人。
现在流行“特色”,打造特色小镇、特色旅游景区,峰峰这个地方,磁州窑、笼盔墙、抗金洞,还有国家级佛教圣地响堂山石窟等等很多景观,它们的文化意义都具有不可复制性,无需刻意打造,就是一道奇特的风景。
不一样的峰峰,我期待再次走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