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罂粟花正开――《白鹿原》的花色

莽莽黄原上,落日长河中。

黄原从未失落她的英气,自古的壮丽依旧如昔。黄土的气息厚重不似沉沦,自年月经随,愈发浑厚朴真,像极了原上的人们,那透露着泛黄的肌肤,铮亮的汗珠儿,以及像是看透千年的眸子,无一不是黄原的模样。看得出沧桑,也不失最亮的风光。

黄土堆砌出墙的模样,断壁残桓,颓圮不堪。而黄昏时,落日留下的光辉照着的地方正是一片片土墙,金碧似庭堂,浅浅的灌木当着最自豪的背景,映上金色的光芒,和墙一样,看着日落,守着原上一切,给予安静宁祥。

原上太阳是最不讲理的,火热的叫醒一切。梦中的清晨,白雾茫茫,隐约间可见树的模样、草的高度,还有在奔跑的鹿,纯白得和雾色一般,高贵神圣,一直奔跑至原上最高的崖边,仰头直视高处,天外似另有奇境,云深处更是桃源。梦醒了,炙热的烟气从草丛升起,从土墙升起,从树枝升起,从房檐升起,从原上一切升起。水,好似早已蒸发殆尽。那么雨,似乎还没见着过呢!

秦川俗气,道是烽烟吹起,远远长安城墙头下,灰布满石砖路。还是一样的日头,一样的风色,一样的原上茫茫一切,春夏秋冬都像一个样子,厚重的一切,涨红的脸,跟窑色一般,纯纯涩涩,满满溢溢。只,俗气跟着烟火变得复杂,跟人心一样。只当祖宗祠堂里香火跟火药子弹气息交织反抗了,黄原也就成了新旧交替缩影里小小的战场。没有谁在原顶崖边说,新旧的好与坏,不会有人,这些都是这片土地的脚印,史笺上的痕迹。

真真正正的原上人,本本分分的窑中者。说实诚,讲原则,只会以心换心,就算是多了几窍待人心,也不过是生活生得分了心。净说些真真切切,坎坎坷坷,唱的秦腔调子,拉个深长的二胡曲,实实在在的原上味道,历久不衰,醇香浓厚。

风云变换,天地从前。一样的花开,一样的麦地送来一路远客,又把他们送走。现实主义的笔墨里,谁都看得真真儿的,一丝不挂,全部都是人性本心。封建民主,新旧革命,束缚自由,冷酷热忱,颠倒重生,交换替代,谁是谁,不堪细数,不敢评说,现实也就应了一句话,都会过去的。原呢,还是一个原,开了些什么花,罪恶或是善良,都无绝对。

火红的,对着黄土和烈日,充斥着不堪细看的夺目颜色,挥散着混浊却浓厚的香气。美丽又罪恶的化身,于这乱世中原上存留,肆意蔓延,无声无息。美与丑,是和非,都在挣扎着,混出泥泞的杂乱,都想开出盛世的白莲花。这是有多可笑,又多可怜。可笑的不是人的生存,可怜的不是陈旧的镣铐,一切都无常,无常得你无法解释哪里可笑,又哪里可怜了。

我见了朵绝色的罂粟花,开在原上尽头的边儿上,洗净了尘间的烟火,走了来原上,却遭俗世辱没,最后掩埋在千层黄土之中,没有半分凄诉,也没有回音。这一遭的遇见,是人都看了她的色,谁又曾看了她的根,没有人罢!世间苦雨多的下不完,可灾难呢偏偏就在雨后的艳阳天。花被埋了,不是花锄,是挺直不曲的脊梁戳到人心里,逼得人去毁了她的,是人见不得她带毒的枝叶花朵,也是人怕自己染了毒。说到底,又有什么毒得过人心。意识被下了毒,再新的认知也进不去那牢笼。

我也见了头鹿。白色,灵巧可爱,倔强难训。带着一股子劲儿地向前冲,还不忘环顾四周,谁遭难了,谁倒下了又爬起来,谁更坚定,谁半途而废,谁懂天理,谁不堪言语。透水的眸子,像蓝色的宝石,里面印着原上原下的故事,踏着云气来,活在所有人的眼里。可是倔强啊,不肯妥协。她在笼外,又在笼里,一个又一个的天地,活在古老的城里。

依旧是艳阳里。不知那久别的雨露在昨夜几时下的,原上莽莽的热气沸腾着停息。伴着忽而闪现又即刻隐去的火花,大地仿若都带着仇恨,似乎隐没了真情,再没了最亲的念想。这一切,好像不曾发生,可日子逼得这一切变了模样地一遍遍回映。好多的,曾带着拳拳之心的,对挺直的人,对爱慕的人,对一直想看着的人,对仇恨的人,对玩物一般的人,对该还情的人,对毫无关系的却想拯救的人……那一颗颗的心,总是鲜血淋漓的在阳光下撕裂、挣扎,好多都干涸不再鲜活,仅剩的,在坚持或是煎熬,都还在一呼一吸,只是心里还剩下多少东西,自己也含糊不清了。

罂粟的毒,蔓延着,蒙蔽了人的眼,人的心。谁作了孽,谁让电闪雷鸣,看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天降的晶莹的水滴浸透了黄泥,黄得红火,赤到脉搏深处。毒让人们惶恐,惶恐到给罪恶立了碑,都把罪恶看得低下,可到头还要把罪恶供上天。困着的,那些蒙昧的灵魂,从存在起,就在寻找着支撑蒙昧的借口,而罂粟只是不幸罢了,本着颜色,却终混了泥土。

毒的背后,故事坎坷。有些灾难,不得不说,无法承受。原上干裂的土地,像撕开的胸膛,苦了随之接踵的难,那是荒。雨吧,渴求不可求。没有龙神,没有蛟蛇,没有可直接发动的法,只有不尽的泪和汗。荒后,还有疫。这些始终是无法抵抗的,在有着祠堂的原上。稻草有了,也不一定顺利救了人,只是强大的顽抗思想的墙体,生生的隔断了外界的光。“原上的太阳,艳,照得人舒服。”照得人,闪着了人的眼。

“我梦见了一头白鹿”。洋洋洒洒的大雪,干净得不惹一丝尘埃,像极了那溢满灵气的鹿,不急不快地奔走在原上,忽而原下。瓦楞堆上了雪,树桠也惦着雪,石板上黄土边儿还是雪,干净着呢,只是渐渐凉了,飞舞着的花瓣儿愤懑着怼着天,不满。烽火和雪色交织,比谁来得更早,或是比谁来得更好。原上白鹿的精魂,迎着苍白的风,苍白的雪,苍白的一切,归去了哪里?远远的,模糊的样子在跳跃,在奔腾,在回望,鸣叫声音如崖山上一阵一阵罂粟花的气息,悠远干净,绵延不息。

戏台的梁柱,陈旧的泛着灰白。宗族的境地里,拄杖蹒跚着离去的,抬着烟杆倚着台柱子的,经着年岁和世事都一并老去,恩和怨,恨和情,以及深灰背后的蓝空,都禁不住打磨洗刷,变换了模样,充斥着沧桑。原上不灭的家族,原下永生的民族,都在烟火弥漫的土地上若隐若现。“轰轰烈烈容易,收场难”,仁和义,总是那么生动,总是扬名出色,总生生难息。

一纸书,让布满皱纹的脸失了颜色,随着定时的轰响,一大股灰白气尘笼罩了本还在夕阳下闪光的庭场。仰天哭喊着,声嘶力竭的,茫茫然,都是无奈。显不了灵的祠堂,终成了一片废墟,曾是镣铐牢笼,如今还能困住谁呢?如今又谁还笑得出声?一杆白绸莽纸,一杆黑绸莽纸,原上终是没了那堵陈旧的墙。炙热的艳阳还是如昔,照得人哭,照得人苦。黄土里,还只是阵阵黄土气息,谁还觅见原上花开的味道?谁还揪着罪恶的事是?都只念魂兮魂兮了。

做了许久的糊涂事,回头做做君子。读书修身,做事正义。都在不停的回头,看墙面戏台的人物纹样,经久不衰的看着原景,回头呢,好着呢!一方的民俗,人情味都一样浓烈。真义靠着墙边,挺直了身躯,一年一年,都植入了土地,扎进了的那深深的根。

太阳还是要落下了,金色麦穗尖儿伴着余晖,和着光热的气儿,一圈一圈环绕原上,好像可以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和原尽头的呼喊。依旧泛黄的门墙,还是颓圮的那般模样,沙棘丛上,土堆尖儿上,黄色的日头,缓缓地,静悄悄地,眨巴眨巴眼地,没了她的光影。回忆里,高高的戏台子,跳动的白鹿,一层又一层的黄土,还有曾经绝色的那朵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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