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风很细,吹在脸上却如同挑刺般疼痛。铅色的天空撒下晶亮的雪花,几只乌鸦发出哀鸣,哇,哇,哇哇……
爹娘正围在火堆旁剥花生,大伯怕惊吓到二老,先在门外停下来跺跺脚,爹娘同时站起来,手里的花生跌落到火堆上,一小股黑烟瞬间扩散,又迅速冒出几朵橘黄色的小火把。伴随着颤颤的一句,“大仔回来了。”大伯看到老娘的眼泪。
大伯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拿东西,拿一样给爹娘交代一下,这是给您二老的点心,爹这是给您的大头靴,保暖的很。娘这是您的长围巾,还有棉马甲。这是大姐想要的蚕丝枕,这是二弟喜欢的皮夹克,这是三弟用的手电筒,大弟媳妇、二弟媳妇每人一条丝巾,这是小弟爱看的连环画,这是几个侄子侄女的零食和玩具,这是给邻居们的糖果。
老娘去张罗晚饭,大伯和老爹剥着花生说着话,老爹问大伯今后有啥打算,大伯说他想先歇几天再说。
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没有多少温度,这时间点,村里人大部分都吃过早饭了。大伯开始去几家长辈探望,十几年没在家,他们的身体还好吗?
现在二爷头上找不到一根黑发,浑浊模糊的双眼,已经认不出大伯了。听二弟说大爷爷大奶奶都去世好几年了,三叔得了偏瘫常年卧床不起。大伯看过刘奶奶不想再去看谁了,一圈下来他收获的,除了眼泪还是眼泪。
地上的积雪融化的差不多了,人们走出家门,在大街两旁晒太阳话家常。
老娘开始唠叨大伯,大仔你姑给你说媳妇呢!好歹你去看一下。大伯说:“娘你就别操心了,会有媳妇的。”
其实大伯是在安慰老娘,他人在家心在小夏那儿,他不知道小夏现在怎样,过的好不好,能不能理解他的不辞而别?
大伯拼命的找活干,他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给小夏写信,写好后再默默地念,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用打火机点燃,呆呆地看着写满爱字的白纸变成一缕缕青烟。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大伯收到一封信,是小夏寄来的,小夏没有埋怨他,小夏说这就是命,嘱咐他一定要成家,告诉他张佑帅的双腿,因为患骨头坏死截肢了……
小夏没有告诉他,自己生下一个女儿,张佑帅家的人不太喜欢,因为这个小人不是男孩。小夏思想上挣扎了很久,她纠结要不要跟大伯取得联系,最后小夏还是决定给大伯寄信,她担忧大伯今后的生活,担心他不找媳妇,担心他挂念自己。
生活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你的坚持而改变方向。渺小的个人在日子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飘摇不定,日月星辰晚霞朝晖,遵循自然规律渐转渐行。
大伯无法逃避生活,大伯结婚了,媳妇善良温顺相貌端庄,老娘相中的是儿媳妇的三寸金莲,(民国时期妇女流行的裹脚)用大伯的话说,只要爹娘满意就行。
山高路远岁月悠长,大伯知道他和小夏,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有时他甚至感觉,他和小夏之间,就是一首错误的插曲。曲内的人痴迷,曲外的人不理解,现在他和小夏仅仅权限在书信往来。
大伯极力压抑着,他那颗骚动不安的心,一千次外出闯荡的冲动被强拉回来,他不想违背,“父母在,不远行”的古训。最后大伯在镇上琢磨着开了一家小餐馆。这个小餐馆既能殷实家里,又能照顾爹娘。
我大伯在镇上经营小餐馆,我大妈在家操持着家务。日子过的无风无火,家境也渐渐有了起色。
美中不足的是,大妈几年都没有怀上孩子,这让爷爷奶奶变得很不待见我大妈,无论大妈干多少活都不能填补这个缺陷。
爷爷奶奶把大伯大妈叫到跟前,在二老面前大妈不敢高声说话,爷爷和奶奶授权大伯可以离婚,当时只要大伯说句同意离婚的话,大妈和大伯的婚姻就算过到头了。
大伯看看胆怯的大妈,他不忍心将勤劳善良的大妈撵出家门,大伯不同意和大妈离婚。这可把爷爷和奶奶气的不行。
爷爷和奶奶还是不甘心,他们又做主把大姑的三儿子,过继给大伯大妈,大妈的日子苦累交加。
岁月不饶人,爷爷和奶奶先后去世,大伯成了我们全家的掌舵人,二叔、三叔、我爸、包括我大姑,遇到大事难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伯。
我三叔是个火爆脾气,因为和邻居打架,跟对方打官司,花掉我大伯几年的积蓄,大伯憋了一肚子肝火无处发泄。我大姑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和婆婆妯娌关系都处不好,隔三差五就闹一场,因此大姑从没见过大伯的好脸色。
大伯自己的日子也出现了问题,他的小餐馆旁边有一个理发店,理发店的女老板许燕看上大伯,对大伯紧追猛赶,今天给大伯送茶叶,明天给大伯洗衣裳,嘘寒问暖从不间断。
开始大伯不动心,可他经不住徐燕长长久久的追求。有一次他喝醉酒睡在餐馆里,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小夏,两个人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睁开眼大伯吓出一身冷汗,徐燕躺在他身边还没有睡醒,大伯推醒徐燕问究竟,徐燕说她看大伯喝醉了,给他送水时被大伯拉住,是大伯死活不让她走。
事情就是这样,徐燕和大伯好上了。街上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大妈也感觉到了,但大妈没办法,谁叫自己不能生下一男半女呢!
大伯和徐燕相好,徐燕的丈夫不愿意了。他酒壮怂人胆,拿把菜刀和大伯拼命,大伯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大伯的胳膊上被徐燕的丈夫砍了一刀。
大伯住进医院,徐燕在医院陪护,徐燕要和丈夫离婚,丈夫死活不同意。这时大伯外出闯荡的心又开始翻滚。大伯出院后就和徐燕一起远走高飞。
大伯带着徐燕走了,大妈带着过继的儿子三小继续过日子。
大伯带着徐燕去了东北,他们在那儿承包一块山地,搭建几间房子,养猪、养鸡种西瓜,过起了两人世界。
我出嫁那年大伯回来了,是在一个冬天的深夜。当时我是被浓烈的烟气呛醒的,父亲拿柴火给大伯御寒,烟雾中我看不清大伯的脸。
我听见大伯对父亲说:“年龄越大越想家,夜里经常梦见爹娘和老宅。叶落要归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外边,现在三小的孩子都上学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让我进家门?”
父亲去找三小,三小说:“他这会儿想到回家了,当初他抬腿走人时,就没有想到过有今天?我和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想过吗?那时我就发过誓,我没有他这个爹,他活着我不养,死了我不葬,我只有娘没有爹。”
三小不让大伯进家门,大伯在我家住了两天,抹着眼泪又去东北了。
父亲病了我带着孩子去看他,意外见到大伯也在父亲家,我问大伯啥时候回来的,大伯说前几天。大伯老了,满头银发被风吹的乱舞,他接我礼物的手在风中不停地颤抖。
大伯对我父亲说:“看看你多有福气,有儿有女有人疼,还有人给你钱花,”大伯看见我给父亲零花钱很羡慕,我翻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塞到大伯的手里。
父亲说大伯很可怜,儿子不让他回家住,他去找村长,村长把他安排在小学校一间偏房里。徐燕也被她女儿接走了。
大伯去世前我去看他,大伯又给我们续旧账,大伯说:“他从部队复员那会儿,小夏已经怀孕了,这些年他很后悔没亲自去看看,小夏在信中也没提到过,小夏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他还说对不起大妈,他生病后大妈背着儿子儿媳给他送药、送吃的……”
大伯在弥留之际,还在喃喃自语,小夏我不是人,小夏我对不起你,小夏……
大伯一生流离颠簸,满带自责满带遗憾,给自己留下一连串的叹息!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二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