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枝头,东风依旧,窗外的天蓝的纯澈干净,太阳照常升起,它依旧温暖带着治愈的光亮,透过云层来到大地。
在明台停产的面粉厂里,汪曼春用枪指着明镜的脑袋,忍泪恨问:“你说,如果我现在一枪打死你,明楼会不会一辈子记得我?”
明镜别过头,并不理会汪曼春的发问,在她心里,这个女人还是和十六岁时一样疯狂,一样不可理喻。
那样大的雨,天放佛被捅了个窟窿,密密麻麻形成一片片厚实的雨帘,明镜坐在小祠堂里黑着脸,厉声问跪在地上的明楼:“你到底出不出国?”
明楼脸颊红肿,手臂的衣服被鞭子抽破,往外渗着点点鲜血,尽管狼狈如此,他还是铿锵有力的回了句:“不。”
明楼话音未落,明镜伸手刷地就是一鞭子,这一鞭来的太过迅猛,明楼躲闪不及,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着牙发出“嗤嗤”的声音,额头上滚落下黄豆大小的汗珠。
明镜手一抬,嗖的一声收回马鞭,她绷着脸,嘴角气的忍不住的发颤:“明大公子,你疯够了没有?”
明楼看着脸色惨白,眼有余泪的明镜,轻声叫着:“大姐。”
他性格刚毅,向来服软不服硬,明镜看准了时机,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手:“父亲死的时候,难道你忘了吗?他死的有多惨,难道你不知道吗?他...”
明镜回过头,想起父亲遭人陷害,英年早逝,眼泪就忍不住往上涌,她勉强压住心绪,哽咽道:“我不是反对你和她在一起,我只是恨她姓汪,更恨她是汪芙蕖的侄女,她身体里流着的是我明家仇人的鲜血。姐姐并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就是因为早就看清汪芙蕖的嘴脸,所以我才要阻止你们,扼杀掉你的爱情,将来你娶她进门,难保我和明台不会再葬身于汪家人的手里?”
明镜真心真意的说出这番心里话,虽未字字泣血,但在明楼的心里无异于钉上了最深最痛的那颗钉子。
他抹掉眼泪,伸出手拽下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是曼春送给他的玉扇坠,他带她听戏时,听到了祝英台长亭相送梁山伯那一出,看到祝英台把自己的玉扇坠交给师母作定情信物,曼春动了小女儿心事,嚷嚷着也要送明楼一个。
那扇坠是碧绿的深色玉坠,握在手里温温凉凉的,光滑如肤,就像握着明台小手指一样。
明楼深吸了一口气,把这扇坠轻轻的丢到地上,看了最后一眼:“就算要走,也要和她去告个别吧。”
“相见不如不见,明知前路已断,又何苦给她希望,把她引到悬崖边上?”
明楼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泫然欲泣:“大姐,我和她不是一直都在悬崖边上吗?”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明镜看着眼前这个依旧貌美,清丽素净的汪曼春,往事像被扯开的毛衣线头,越拉越长。
“别打什么鬼主意,你放心好了,你的好弟弟一定会来救你的。”冰冷的枪管抵着明镜的太阳穴,她无头无脑的问了句:“你是不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汪曼春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的发出几声大笑,那笑声里透着不屑,透着讥讽,也透着害怕和无奈,她的脸似乎也随着这笑声扭曲变形,睁大着一双眼,明镜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别过头,不去看她。
“连你都知道,我是想见他,可是他怎么不知道呢?”汪曼春的声音幽幽响起,没有杀意,没有狂怒,只有一点点委屈,满腹的伤心。
她的泪,许久未流过,有点生疏的擦掉,她右手上有一快疤痕,不大不小,蜿蜒着,那一年她追在明镜车后面摔倒了,没有留下她的师哥,却留下了这道疤。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忘尽前尘无寻处。
那场雨冲掉了他们的过去,冲掉了明楼心里对她的不舍和眷恋,他悄无声息的出了国,临行前一晚,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都在写她的名字。
曼曼小女,满园春色。
留下的,是注定要留下的,而离开的,若是不想再见,也是注定要分离的。
明楼一走五年,他看到了新天地,期许了新伟业,他不在痴心于他和曼春的小情小爱,他骨子里是一个以家国为重的革命者,经济可以济世,但却救不了国。
他戴着面具游走在不同的身份之间,午夜梦回处,明楼也会黯然心碎,也会伤心流泪,不知道他提笔回给曼春的信里可否藏着一点点真心。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在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里,曼春坐在明楼办公室的沙发上,明楼给她泡了一杯她最喜欢的碧螺春,新茶嫩蕊,清香四溢。
曼春露出了像小女孩一样的笑容,等不及茶凉端起来就往嘴边送,明楼伸手赶忙叫了声:“师妹。”
曼春红着脸抿着嘴窃笑:“师哥,你总算叫我师妹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喜欢这般叫我,真好听。”
明楼收回手扶了扶金丝眼镜,偷偷抹去了眼角滑过的泪。
她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终是自己爱过的人,他厌恶现在这个嗜血成性,残酷无情的她,但并不代表他已经不爱过去那个单纯善良,天真无邪的她。
只要曼春稍稍流露出过去的一点点影子,明楼的心还是止不住的为她所感,对她心动。
愁多怨极,等闲孤负,好花长在,原只是人憔悴。
曼春看着低头沉思的明楼,挪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师哥,要不我们走吧,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过逍遥的日子,我也实在厌烦了如今的打打杀杀。”
明楼笑了,他差点已经忘记身边这个曼春,早已不是过去健康,阳光的小师妹,她的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她的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要取之而后快。
他搂着曼春,最后一次拍拍她的肩膀,忆起往事,上学的时候曼春经常问他:“师哥,我们是什么?”
明楼逗她,每次都回:“师兄妹啊,还能是什么?”
想着想着眼眶禁忍不住的发酸,明楼开口像是对曼春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们是爱情,是想忘却不会忘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