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世时,常给我讲起父亲的发财梦。如今,母亲不在好多年了,但这个梦却伴随我多半生,或许它早已经深入骨髓,融进了我的血液。
那是解放前,我们一家逃黄水去陕西大荔。
当时,逃荒的难民太多,他们在城墙根里边搭建的简易茅草菴,一个连一个。我们家的草菴在南城墙根里边。由于逃去的早,位置在中间,离城门只有五十多步远。如果说讨饭也算生计的话,那全家从睁开眼就是两件事:讨饭和拉黄包车。
早早起来,一家人就开始了忙碌。讨饭路上,大哥一手拿碗,一手拿棍走在走前面。母亲抱着姐,挎着竹篮,扯着二哥,跟在后面,离得大哥远了就喊一声:莫走得太远。
一路上他们边走边要,勉强顾住四人肚子。如果运气好的话,节余下一捧碎馍头、小土豆,母亲就像带回去晾着,遇上下雨天出不了门,或一天要不到吃的时候,这些干粮就成了佳肴美食。
一天跑下来,他们浑身酸疼,象散了架一样。到了晚上,他们会用针挑开脚掌上的几个水泡,挤净水,倒头睡到鸡叫。第二天㧟住要饭篮,照样怀抱手扯,满城上下跑着要吃的,从不敢马虎。
父亲租了一辆黄包车,在城中拉客,也能挣几个小钱。除去买些过日子的必须支出,几个月下来也攒了几十块钱。父亲不敢把这些钱放菴中,而是用一块布包了又包,然后揣在怀里,用手拍平整。
跑车空闲歇脚的时候,他总会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注意,用手摁摁怀里,硬硬的还在,然后咧开嘴笑笑,拉起黄包车轻快地跑起来。
生活就这样熬着。
一天晚上,父亲拉车回来,满脸喜气,兴奋而神秘地对母亲讲:“咱发财啦,明天我就把它卖了,咱会赚好多钱!然后咱租上一间门面房,做个小生意,你和孩子们不用再讨饭啦,我也不用累半死地拉脚了。”
母亲半信半疑地看着父亲,半天才试探着说,“咋?你捡到一捆钱?”
父亲从怀中掏出红绸布包,招呼着母亲:“打开看看!这可是我用拉车攒的几十几块钱换来的!这东西有钱人稀罕得紧,我们要发大财啦!”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紧盯着包着的东西,又看看父亲:“这啥东西?你身上的钱就换这么个东西......”
父亲摇摇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可是好东西!”
小心包好后,父亲看着母亲,压低嗓音说道,“大烟!这是大烟!有钱人可稀罕了。”
“你莫不是被骗了吧?”母亲大叫起来。
父亲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我会那么傻?”父亲就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母亲。
下午收工时,父亲路过一个背胡同,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人,那人头戴礼帽,鼻梁上架幅金丝边眼镜。走近一看,围着的人都争相往他手里塞钱。
“礼帽”好像很生气,说他急用钱,不然那个价钱是不会卖的,又说那些人给得太少,连本钱都不够,自己还要赔进去几十块。最后咬了咬牙说,“八十!谁先凑够我就卖给谁。我就在这等一袋烟的工夫。”
围着的人摇着头散去了。我一想大家都争着买,肯定是好事。见那几人走远,父亲凑近戴礼帽人面前,对他说,我有七十多块钱,把钱全给你,你把那东西卖给我行吗?
“礼帽”刚开始死活不肯,说自己又亏十来块,但人并没有动地儿。父亲一看有门儿,就从怀里掏出一卷带热气的钱塞给“礼帽”。
“礼帽”四下扫了扫,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包塞到了父亲手里,压低声说,“这东西违法。你赶紧装进贴身口袋,这一片游动警察多!去黑市一倒手,你往后就不用拉车了!”
父亲一听说违法,心里“咯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礼帽”早已经消失在胡同口。父亲不敢多想,揣好红绸包赶紧离开。
父亲刚讲完,母亲眼睛一亮,“我们让爹看一下,他见多识广。”
母亲和父亲到了爷奶的草菴说明来意。
爷爷瞪着父亲,翘着烟袋杆儿,“你骆驼蹄子还想走猴路!脑油脖子,想发财想疯了吧!这红绸包不用打开,我也知道,是白灰或滑石粉。”
“这不能吧......”父亲跌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着。
母亲把红绸剥开,又拆开三层牛皮纸,一股脂粉味直冲鼻子。
父亲夺过红绸包,白粉乱飞,呛得草菴里的人直捂鼻子。父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愤地骂道:“妈的,死骗子,坑老子七十块钱的血汗钱,他不得好死!我现在就去各闹市找他,找不到他,我决不回家!”
父亲跑出了草菴,当晚未回,一连俩月多没进家。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领着仨不懂事的孩子,边要饭,边寻找父亲。
俩月后,父亲拉脚挣了一百多块钱,才鼓足勇气回了茅草菴。
从此后,他一直记着那次教训,老老实实,再也没受过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几十年来,凡出门见沾光事,我都躲得远远的!我这一生,从没走过父亲翻车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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