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五二下里巴人

1.

素碧把她所有的化妆品，洗面奶，日霜，晚霜和眼霜，一古脑儿的全部扔进了行李箱。

她本来指望着，新媳妇见公婆公爹一定要妆容淡雅，这才能表示自己在娘家所受到过良好的教养。谁知道一但置身于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的一员之后，她才蓦然惊觉，自己如果再化妆，一定是显得特别另类而不合时宜的，更没办法和婆家人产生亲切感。

这个地方连水都没有，怎么能够畅快地梳妆打扮呢？罢了！她刚刚把行李箱清理好，然后杰生就醒来了。他仰面打了个哈欠，然后在身上摸七摸八的，仿佛像一条蛇一样地在扭。＂喂！老婆！你昨天晚上睡的时候，有没有感觉有跳蚤在咬你呀！＂

＂什么?跳蚤?＂素碧心里一惊，我的天呢！原来农村还有这些啥的，昨天晚上可睡得太死，没有注意这个啊！不过听说跳蚤有点欺软怕硬，不欺负农村人专门欺负城市人，城市人细皮嫩肉味道鲜美，不像农村人身上都是汗臭。

＂那么跳蚤是怎么爬上床的呢？＂她奇怪地问道，＂我们看见跳蚤，把它打死就是了！＂她想当然地这样说道。

＂我们这里因为是挨着农田，所以总有一些臭虫之类的。它们一般地看不见摸不着，一点点的小个头，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一会儿就嵌进了肉里，然后咬个大包！＂他有点像普及科普常识一样地说道，说得素碧寒毛直竖。

＂如果它们是一些大虫子，我早就把他们给捏死了！就是因为它们太小了，有时候看不见！＂杰生有点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是小心点好！＂素碧听了有点小紧张，看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把床铺认真地检查一下。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妇科病出来！哦哦哦！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一定要拿出财务人员特有的耐心和细致，严防死守才行。

2.

＂昨天怎么那么晚才过来睡觉啊？＂她冲他抱怨道。

＂哈哈哈，昨天回来之后，跟我爷爷，奶奶，外婆，爸爸，妈妈，还有亲戚们一起开了个小会！＂他志得意满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是大孙子，要跟他们好好地统一一下思想！＂

素碧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她在想，杰生是不是疯了？在部队当教导员是他的工作职责所在，可是家里的都是亲人，搞得这么正儿八经地干嘛呢？神经！＂我发现你真心不困啊！开个家庭会，竟然要开三四个小时，我也是服了你了！＂杰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没得办法呀！家里的老人太多了！弟妹们又各忙各的，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聚到一起！所以话说多了一点！另外，我们明天晚上不住这里了！＂他果断地说道。

＂怎么又不住了呢？＂素碧心里想，我又没有嫌弃你们家穷，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向杰生表露过什么不满。

＂这里环境太差了，我看你也适应不了，我们明天到镇上小姑姑家去住。＂

＂那好吧！你来安排。＂既然杰生这么说，那她也就随他去吧！难道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两个人刚说着话，只听见大妹在隔壁大声地叫唤：＂大哥！大嫂！快出来吃饭吧！＂杰生使劲地答应了一下，那声音既开心又痛快，还带着军人特有的高效率。他回到了老家之后，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锐气，一扫以前身上的霉运和晦味，仿佛又注入了高山父亲和大地母亲特有的能量。

3.

两个人走到厨房去拿饭吃，只见大大的土灶旁边，一个脸盘宽阔身材高大女人冲着素碧使劲地笑。她原本是蹲在地上添柴火烧的，一看见杰生和素碧进来，便猛地站起来了。这下子倒是把素碧吓了一大跳，也只有礼貌地回笑。她的装束很是奇怪，穿着一件布满油腻的大褂子，胸前腰间更是油得发亮。

她的肤色白净，只是在上面星星点点地落了好多个雀斑，两颊许是天气寒冷的原因，竟是一种红扑扑的圆润。脑袋上是左右两边分别梳得高高的一个小辫子，就像两个朝天的拨浪鼓一样。脑后却散落下许许多多的碎发下来。很像素碧小时候，观看的春节联欢晚会上的那些个蹦来跳去的大头娃娃。她一笑起来，满是皱纹的鼻翼褶子里却透露着淳朴之气。

杰生给素碧打了一个手势说：这是妈！

尽管素碧在头脑中想象了无限次自己婆婆的样子，但是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人和心目中的婆婆联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颇有点像天山童姥的遗风，带着一种仙风道骨的天真浪漫。超级可爱。

素碧不由得走上前，顺手轻轻地摘去沾在她头丝边上的一根稻草，然后握住了婆婆的手，然后喊了一声长长的＂妈一一一＂，婆婆轻轻地＂吔＂了一声，然后笑得完全合不拢嘴，露出两颗发黄的大门牙。紧接着，大妹小妹，杰生的大姑小姑，一厨房的人都跟着一起笑得惊天动地。原来农村人表示高兴的方式，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大笑。

杰生长得真的很像他的母亲，眉眼神态如出一辙。婆婆看见自己的儿子娶了这么明事理的城里媳妇，都不知道两个手要往哪里放了。她赶紧地从锅里添面条，并往素碧的碗里夹了很多的酸菜丝和鸡蛋，另外，又动作麻利地夹了一整筷子的瘦腊猪肉。

看得出来，婆婆对她非常的满意，这个婆婆很好相处。她的心理松了一大口气，中国民族上下绵延五千年，婆媳问题一直令人头痛，但是在她这里好像却不是问题了。

看着堆得像山一样高，一大海碗的面条，素碧为难地说：＂妈－－，这个太多了，我吃不完⋯⋯＂婆婆忙不迭地笑着说，＂不怕不怕，吃得完的，你慢慢吃啊！＂她实在是推迟不过，只有硬着头皮吃下去。原来种田的农村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和下午，他们老家全都是这个习惯。

我的妈呀！左扒拉右扒拉，总算把这一沓儿大碗面给吃下去了。素碧简直是吃得走不动路了，杰生也吃得直打饱嗝儿，冷不丁一声＂呃＂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清脆。＂杰生，你带我出去走走吧！你看你吃这么多，不走路，怎么能够消化呢？＂

＂好啊！＂杰生答应了，然后两个人把碗放在锅台上，两个妹妹都争先恐后地接过去洗碗。杰生在家里是老大，自然说话是算数的。两个人沿着田埂，慢慢地往远处走去。

4.

早上的乡间，微风吹拂过来，今天没有太阳，天阴阴的，但却是那样的静谧，那样的接地气。一垄一垄的田上，种满了蔬菜和玉米。杰生指着远远的那个弯腰浇着白菜地的老太太说：＂喏！你看！那就是我的外婆！＂啊！原来那个远远的小黑点，竟然是他家年纪最大的人。

城市里像这么大年纪的人，基本上都在养老院里安度晚年，要么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死。外婆这个年纪了还在辛勤地劳作，怪不得身体这么好！素碧伸着脑袋张望着，心中顿时肃然起敬。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嘈杂，没有争权夺利和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和自欺欺人，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如此的厚重和朴实。杰生从小就在这片土地上长大，自然对它充满了感情，连呼吸也变得自如起来。

走过一个村口，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条狗，充满了挑衅和敌意，不怀好意地对着素碧汪汪汪地叫。因为有母亲的前车之鉴，素碧吓得定在那里不敢往前一步。

杰生见状，猛地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冲着那条狗狠狠地扔了过去。那条狗本来过来攻击的，见势不妙立刻摇着尾巴落荒而逃。她连忙抓住杰生的手快速地经过，回过头来冲着那个狗的方向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农村狗还是欺生呀！

有杰生，她才不怕呢！

小两口沿着山坡走了一大圈晃回家之后，素碧回到里屋，给婆婆和公爹包了两个红包，另外把一件深蓝色的绣花大袱交给了婆婆。两个人扯来扯去，最后婆婆拂不过素碧的好意，还是收下了。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培养一个孩子走出大山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媳妇儿，还有什么话说呢！

可是到了晚上，素碧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小腿上，后背上，全是如硬币大小的扁平的红包，奇痒无比，用手指一抠，把中间的皮肤都抠烂流水了，又痒又痛，痛得难受，痒得钻心。

这是可恶的跳蚤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