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方浚颐(1815-1888)《二知轩文存》,三十四卷,光绪四年刻本。
1.守变——二知轩文存,卷一,第35页。
信乎!天变、地变、人变、物变也。而自守变者视之,则天不变,地不变,人不变,物不变也。变者自变,不变者自不变。斯变犹弗变,而不变于变。此无他,以静制动,夫何变之有?
2.书刘宗周传后——二知轩文存,卷八,第25页。
有荐西洋人善火器者,先生言:“我用之可制人,人得之亦可制我。”斥为无益之举。
3.议覆赫威两使臣论说——二知轩文存,卷十二,
古昔盛时,损上益下,藏富于民,从无民不足而国能富强者。桑、孔之流,专工聚敛,于国计民生奚补哉!至欲加各官俸禄经费,以免格外向民间需索。近闻江省前抚臣沈葆桢办理折漕章程,最为允当。盖由其整躬率属,清正廉明,故官民翕然称颂之,诚足为诸省程式也。中国自尧舜以道统传心,孔孟以圣贤垂教,历数千年如一日,即偶有邪说异端簧鼓煽惑于其间,亦皆旋起旋灭,而于大道初无所加损。盖天经地义,万古不磨。中国之异于海外者在此,虽彼苍亦不能强之使同也。况来宾来王,既入象胥之掌,无侮无拂,聿臻和会之休,则所谓边界、传教、贸易三端,中外悉遵条约行事,不在条约者,概置勿论。自兹以往,虽千百世可以相安也。至于水陆舟车、工织器具、寄信电机、银钱式样、军火兵法,在各国固皆精妙,然施之中国则有宜于南而不宜于北者,利于暂而不利于久者。亦犹取中国之衣冠、礼乐而强使外国民人习之,能乎?否乎?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试取此言绎之,当亦哑然笑也。赫公使既作旁观论,威参赞复创新议略论,望我中国内改政治,外笃友谊,洋洋数千言,为我中国筹者深且远。洵可谓贤使臣矣。总之,中国之强弱,视乎政事之得失,而不关乎货财之多寡,而世运之安危,根乎治理之纯驳,而不在乎兵力之盛衰。
4.从宜从俗说——二知轩文存,卷十二,第19-20页。
凡此皆不得其宜,有戾于俗,而欲强人以从之,虽帝王卿相乌能令出,唯行家喻而户晓也哉!在昔孔子佩象环五寸,易麻冕为纯,从宜也。鲁人猎较亦猎较,乡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阶,从俗也。由今推之,宜于古不宜于今,而乃生今反古。夷之俗不同,而乃用夷变夏,则何异于阡陌既开之后,欲复井田;郡县分设之时,再议封建耶?夫所谓礼者,贵将以诚敬济,以中和而不拘度数仪文之末节。所谓使者,贵顺乎人情,合乎风气,而不致刚柔燥湿之多乖。斯景从者众而率从者广也。藉令沾沾焉责以委曲繁重之事,劳劳焉显其束缚驰骤之能,则违乎礼者,畔乎使者,罚不胜罚,诛不胜诛【。。。】曷为宜?宜者,义也。礼固缘义而起也。曷为俗?俗者,常也。使固以常为经也。一人从之,万民从之;一方从之,四海从之。审其宜,察其俗,夫然后变通尽利,夫然后遐迩归心,而臻于大同之治已。——第20页。
5.唐花说——二知轩文存,卷十二,第24-25页。
以人巧夺天工,以火力回春气。开闭藏之橐籥,破造化之机缄。当冰天雪地凋零万卉之时,炫采扬葩,争妍斗丽,人以为花之幸,吾则以为花之戹也。请匹夫人自少而壮而老,培其本质,厚其胚胎,诗书道义以涵育之,无异乎雨露风日以长养之。盖必经年累月而后生意足,必盘根错节而后天机畅。若桂若梅若兰若菊,夫岂浮荣薄植一览无余者,所可拟耶?!今之人恃文字为敲门砖,假军旅为催官符,非不早达,非不立显,隆隆赫赫,斑斑
6.卮言七——二知轩文存,卷一四,第4-5页。
物生于天,成于人。谷之艺也,木之树也,花之种莳也,果之移接也,在在需人,而天无权。天不能使稊稗不乱夫禾稼,天不能使榛莽不混夫松柏,天不能使萧艾不伍夫兰蕙,天不能使桃杏不侪夫枣梨。非种锄之择地茂之,芟芜秽而馥之,变酸酢而甘之,谷木花果诞降于天,而悉听命于人,人之灵胜天,人之巧夺天。异哉!彼谷木花果,人何由知之,而俾各遂其性耶?天之生谷、生木、生花、生果,必假人力以成之耶?亦有不熟之谷,不材之木,不入品之花,不中食之果,皆天所生,彼苍得毋梦梦耶?天则栽培,人顾倾覆,艺之而芟稊稗,树之而除榛莽,种莳之而斩萧艾,移接之而戕枣梨,损彼益此,害此利彼,不犹愈于大造之造化工之工耶!人贯三才,即小见大。夫是以曰参曰赞。第5页。
7.卮言二十四——卷二十四,第16页。
凡心有机,凡物有机,利于机,一害于机;成于机,亦败于机;福于机,亦祻于机。机之为用,大矣哉!以机心制机器,谓不劳而逸,劳于器者多矣;谓不费而省费,费于器者多矣。殚竭其聪明材力于奇技淫巧之中,一器出,而人争效之,效之不已,复变一器以歆动蛊惑之觉,天下万事惟器是赖,唯机是恃,而以器代人,以机运物,无静不动,无蠢不灵,无迟不速,无塞不通,神乎化乎,敏乎妙乎,而乌知为民人所怨乎?而乌知为造物所忌乎?而乌知为王道所弗乎?尚圣学所不取乎?彼以为不劳不费,吾则以为至劳至费也。但知其利,勿审其害;但见其成,勿思其败;但求其福,勿计其祻。此泰西之所以为泰西也,机器限之也,机器误之也,机器小之也,机器乱之也。固当引以为戒,而奈之何法之。
8.卮言三十五,卷十四,第23页。
天下无可弃之物,天下无无用之物。至浊者至清,至秽者至馨。百亩之粪,农争蓄之以肥五谷,人皆甘之,蜂且采而酿蜜,医者储诸笼中,其品在牛溲马勃上。不独此也。园花畦蔬,罔不需之助艳生香培根蕃实,粪之用大矣哉!自富贵以及贫贱之家,莫敢弃之也。人身之物无不可宝,而躯壳弗与焉,化则与物俱化,曾不若臭腐之变而神奇也。转丸之蜣识其妙,故得成蝉;而处溷之蛆则蚩蚩然无面目手足,入于下流,卑污特甚。是盖小人之尤者然。
9.与谦斋书——卷十九,第23页。
保甲乃目前第一要务,安内攘外皆需由此下手,固民心以此,察吏治以此,弥边患以此,舍此别无所谓自强之道也。今日言防守者,但知练士卒,储军火,筑炮台,造轮船,以外足御外侮,不知滨江滨海之区,在在需兵,防不胜防,不如以不防为防,其防自固。无他,众志成城,效死勿去。纵彼船坚炮利,亦奚畏乎?愚以为学西法不善,诚不如我行我法之反足以胜之也。
10.开源节流议——卷十,第3页。
开无可开,节无所节。而欲国家与小民争利,利之所在,害亦随之,非策之善者也。
读张佩纶《涧于集》,民国十五年,第四卷,涧于草堂刻本。
11.复李肃毅师相
古人穷愁发愤,非谓虫鱼琐琐已足传世也。岁晚又成杂缀两种,可谓小儒,无关大道。惟闲玩《易》,理《系辞》之《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辞,以动者尚变,以制器者尚象,以卜筮者尚占。今卜筮已失其传,传注《易》者,无虑百余家,言人人殊,了无实用。是《易》不亡于秦火,而亡于后世,拘儒之说也。汉后制器日窳。西人偶擅机算,迂者诧为异端,浅人震为创获,不知轮船铁路电气光学,无一不括于现象中。特《易》之一事耳。圣人不制其器者,《易》之仁也。圣人能制其器者,《易》之知也。管蠡窥测,拟作《易制器》一书,穷探理数,以明古所以盛,今所以敝。约西法于中法之中,虽不足以说经,庶足为考工明算之一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