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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晚上七点的城市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行色匆匆的脚步,每个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家的方向赶。夜色迷离了我的双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空的公交车上,惯性打开手机,耳边循环播放着朴树的《平凡之路》: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渴望着 哭着笑着平凡着……
透过公交车玻璃窗,外面的灯红酒绿的世界显得更加五光十色,想想自己,每个月领着2800的工资,每天笑脸迎接客户的各种刁钻找茬,依旧怀着满腔热血想拼出一席之地。每天挤公交、地铁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早上啃着最便宜的馒头,喝着最便宜的豆浆,中午点着最廉价的外卖,晚上舍不得花钱回到廉租房下面条,清汤寡水却吃得很香,心中充满了感激,无比满足。
我的未来在哪里?深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拿起电话打给唯一知心的朋友,并毫无保留地向TA倾诉着一切,"活着真累,城市真的不属于我,我想逃离这一切,想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朋友一句:"别傻了,那是电视里演的,你连块地都没有,想去哪过农耕生活?"忽然之间,我仿佛又跌入了另一个深谷,我连最后一点点的乞求和期盼都化成了灰烬,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黑夜里,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个没忍住打湿了枕巾,我庆幸没人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我想,与其活得不开心,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在路上,也许那颗浮躁不安的心能够平静下来。于是,凌晨三点,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伏在书桌前开始写辞职申请,而申请写完后,我也彻底清醒了。
第二天,太阳照旧从东方升起,我努力地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出门上班前努力抚平情绪,擦干最后一滴眼泪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二)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六月的一个晚上,下班一个人独自行走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愁离感,脑海里第一次萌生自杀的念头。曾经视生命于一切的我,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选择在大好的青春年华里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世间有多少人想健康却得不到,有多少人备受疾病折磨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上欲想花钱都买不到健康,为什么有些人就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那一刻,上帝好像打开了我与那些选择放弃生命的人的对话框,我深深感受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彷徨无助,当人看不到生命的希望时,又何所畏惧死亡呢?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只是世间里的一粒多余的尘埃,无所依靠,随风吹散。
六月的南方,一个多雨闷热的季节,走着走着,天空下起了雨,为了避雨,思前想后走进了一家面馆。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用餐者并不多,只是寥寥几个。进店了不点什么总说不过去,看了半天的价格表,我选了一份10块钱的鲜肉面。
等面上桌前,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正在写着作业,也许看着入迷,几分钟过后,老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过来,"刚刚叫你,你似乎没有听见,顺便给你端过来了。"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等我回过神来,老板已经走到小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一个人用餐总是寂寞的,我的心并不在吃面上,我边吃边看着老板和小女孩。老板好像说话冲了一些,女孩突然哭了起来。老板慌了神,试图安慰,却没想到,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老板看起来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大叔,偏瘦的体型,皮肤黝黑,额头上留下了历经沧桑的皱纹。为了安抚女孩的情绪,他起身走到了隔壁商品店买了一根冰淇淋,很快,女孩又安静了下来。
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我静静地坐着吃面。或许老板看到了我对他们的注意,也或许是因为店面清淡,老板跟我聊了起来,他一边沏茶一边摆弄着杯盖,"其实这个爱哭闹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前几年她的爷爷、奶奶和妈妈因车祸去世了,留下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那时她才两岁,刚学会牙牙学语,连走路都还不稳,而车祸时她也被压在了车子下面,送到医院时她的下肢已经没有了知觉。"
老板闷头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内心万籁俱灰,甚至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念头,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达到无法受重的境界,再多加一根稻草就能把我压死。"
老板停了下来,我好奇地追问道:"是什么力量使您坚持了下来?"
"现实容不得我沮丧,我可不吃不喝,而小孩每天都需要进食,每日都需要吃喝拉撒,看着她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着,我只能擦干眼泪出门买奶粉,抱她出门散心,可以说是因为她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动力和勇气。"老板起身擦了擦桌子,随手端走了餐桌上吃剩的残羹。
"为了挣钱,我曾经做过很多苦力活,有时一天打几份工,可是替人打工是没有自由时间的,为了给她更好地教育和陪伴,我选择了自主创业,在这里开了家面馆。每天早上送孩子去学校,再赶来店里忙活,周末偶尔休业不开门,带小孩出去转转,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乐事,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攒足了钱,让孩子过上更好地生活……"老板平静地讲述着一切,仿佛是在诉说着别人的生活经历。
跟老板聊了很长一段时间,雨终于停了,我若有所思地走出了面馆。回到家,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泛黄的天花板,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生活片段,这些片段恍如电影时光机里面的镜头,将我支离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组合起来。对面馆老板而言,面馆是他的一份职业,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一个人带着女儿独闯江湖,独自一人扛起责任和当担,勇敢迎接生活的困难和挑战,满怀憧憬地盼望着美好明天的到来。
假如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是否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忽然之间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胆怯,曾经那个面对生活的些许不如意,面对职场工作的些许困扰,我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跟他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好无能又好自私,全然不顾生我养我的父母以及支持关心我的朋友们。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半个月过去了,我的辞职申请终于批了下来。得知已经同意离职申请后,我心中既彷徨、恐慌,因为裸辞没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当然还有些许的激动,不管如何,还是为自己勇敢地走出了那一步而感到骄傲。按照规划,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月的川藏之行。
年轻人做事比较急躁,我既没有精心地准备旅行用品,也没有认真地做攻略,孟非叔的"随遇而安"成了我的人生信条。凌晨5点半一个人背着背包前往火车站,选择凌晨坐车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我喜欢坐在火车上细细地观察冉冉升起的太阳。
火车轰隆轰隆地启程了,从低陵山丘到茂密的高山丛林,最后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天一夜后我终于看到了我想要过的理想生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辽阔的草原,碧海蓝天般的云层,这仿佛就是真真实实呈现在你面前的桌面屏保。
逃离了大城市的人流,在西藏的大荒地中行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孤独与寂寞。放眼望去,深沉辽阔的大草原看起来像是历经了万年的磨练,在这里,无需再隐藏自己的情绪,想笑、想哭、想骂都可以宣泄出来,没有人会在意你说什么,你可以自由地与自然沟通,与自然产生心灵的共鸣。
晚上8点,夜色降临,没有太多欣赏美景的时间,我在当地找了一家民宿住下来。简单地洗漱后,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大荒原的土地让这里的夜晚显得格外荒凉、安静,也许是长途坐车太老累,我没来得及感受西藏深夜里的情调,躺在床上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个人的行程难免有些孤单,好几天过去了,我显得有点吃不消。行程第八天,为了减轻心理负担,我与几个单独旅行的青年结成了一个小组前行。起初,本是拼车前行,后来,汽车开到100多公里行至一个地势较为险峻的山口时抛了锚,司机不肯再继续前行,我们只能下车徒步行走。
同行七人中,年纪最大的也只有三十五岁,年龄最小二十岁。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荒原上,随时能看到死去的动物尸骨,也许是高海拔地区的低氧和长时间的户外暴晒,我出现了呕吐、头晕等不适反应。同行的小伙伴也察觉到了我的不适,我不想耽误大家的行程坚持着往前走,一个急性子的朋友嚷嚷道:"在高海拔地区,一个不起眼的不适症状都有可能会要人命,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又如何乞求别人关心你?"朋友的训话还没有结束,很快,我的意志终究没能战胜身体,最后意识逐渐模糊倒下。
我不知道几个没有太多野外生存经验的小伙伴是如何围在一起商讨着怎样将昏迷的我送至救助站,一路上我模糊记得自己是被连背带拖着走,感觉身体特别沉重,像是有人搬了块石头压在胸口。意识不清的我恍恍惚惚,只觉得路途特别漫长,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我还在原地。我想我快要死了,翻江倒海般的恶心难受让我干呕不已,我隐约听到了旁边传来的鼓励声、拍打声,后来我便昏死了过去。
待我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当地的卫生诊所病床上,同行的伙伴为了赶路都提前离开了,仅剩小何留下照看我。小何是我们七人中年纪最大的哥哥,也是一名职业导游,一路上多亏了他的鼓励。小何问我:"你还记得当时昏迷时,自己说了哪些话吗?"我看了看床上的天花板,思忖片刻回答"我想大概是没有印象了。"小何听完笑而不语,他走出了门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对我说:"你说你不想死。"
我愣了一下,尴尬地微笑着,不知说些什么。曾经我有过死的念头,但是真正面临死亡时却又胆怯害怕了,多么讽刺!"我不想死"这句潜台词可能是人内心意识里的一种本能反应,当生命面临危险时,求生成了机体本能驱使的一种反应。
小何没有继续讲下去,我庆幸他不知道我曾经有过寻死的想法,他看了看我,再次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照顾你吗?"突然,我才发现自己忘了跟人家说声谢谢。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自己先说了起来"你不用跟我说谢谢,我已经习惯了。"
小何停顿了一下,从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打火机轻轻地按压下火点着了香烟,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认真倾听着,他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两年前,曾经在路上遇到一个发高烧的驴友,那时大家都各自顾着赶路,完全无暇应对其他事情,大伙将那位发高烧的驴友送到当地的卫生所接受治疗后便下山了,不久之后,我们听说那位朋友离开了人世,年仅28岁。"
小何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看向窗外随风扬起的尘土,许久过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改变了我对生活、生命的看法,我想生命的意义莫过于活着,假如生命都没有了,谈何理想、抱负。很多人旅行的目的在于寻找生命的价值,在这过程中有人顺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有人倒在了路上,一旦人没了,寻找就成了无意义的事情。我想尽可能帮助每一位有需要被帮助的人,也是一种活着的意义,将别人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同等对待,给予别人帮助并不求回报,可以让自己的旅行之路变得更有意义和价值。"
两天后,我的病情基本康复了,早上,小何跟我道别之后又独自一人上路了,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第一次觉得朋友可以这么亲近又可以这么疏远,行程未过一个月,相识才几天,已经有了一种前世今生认识的错觉。我不奢求日后还能遇见,但感恩当下,感谢他几天以来的照顾,也感谢他让我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
(四)
收拾好东西,告别了房主人后我也开始了新的行程。汽车在宽阔的公路上驰骋,白花花的行车道被甩在身后,一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势,头顶上的蓝天和白云延伸到一望无际的尽头,车内再次响起了朴树的《平凡之路》: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会 错过什么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会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 失望 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时间无言 如此这般 明天已在眼前
看着车窗外低矮的草垛、光秃秃的枝条、风干裸露的岩石,我的心中涌出无尽的感慨,泪水再也绷不住流了下来。时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当你经历了某些事情后再次去感受同一首音乐,你的场景体验也会因此变得不再相同,这种诡异的体验又与阅历相区别。试曾想,那时的我月薪2800,差点因为一点的挫折失败就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又谈何做到了接受自己的"一无所有"?
汽车驶进了辽阔的荒漠,它仿佛在诉说着人类曾经的辉煌历史,漫长的沙漠线像一张撒开的大网延伸到各个角落。突然之间,我想到了面馆老板, 他是一名“职业老板”,又是一名“职业员工”,更是一名称职的父亲。他就犹如漫长沙漠线里面的某个点,纵然狂风大沙,也要站在风口上端屹然接受风的洗礼和考验,面对人生的巨大打击,他瘦小的身板为女儿撑起了一个家。
或许,"一无所有"真的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它不需用财富、金钱等物质去衡量。穷的时候,每天早上上班前吃五毛钱的馒头,喝一块钱的豆浆都是开心的。小何作为一名职业导游,常年辛苦奔波在外面,他无所依靠,心中却充满了敬畏和信仰, 可以说他既"一无所有",却又什么都拥有。
爱因斯坦曾说:"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决定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义上从自我解放出来"。
回头想想,生命的意义莫过于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去实现一个人的真正价值,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自我解放,否则将一无所有。
车子继续向前行使,音乐不断循环播放着,那一刻,我似乎已经找到了旅行的答案。生活本就艰难,因为生命延续,才使得活着更具有了价值,职场生活本就充满了不易和辛酸,但是,平凡之路,不平凡的人生,勇于接受挑战,勇敢面对生活苦难,才能活出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