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金河
杨全富
在我老家的山脚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这条大河因为发源于小金县境内,因此叫小金河,也叫小金川。流域面积两百多平方公里,最后在丹巴县章谷镇东北角与大金河汇合,形成了大渡河源头。在这条峡谷中,流经此处的河水滋润着两岸的良田,滋润着花草树木,哺育着勤劳勇敢的故乡人,在我的心底深处,它就是我最亲最爱的母亲河。
用巨石垒砌的河堤,茂密的白杨林,裸露着沙石的河滩,不急不缓日夜流淌的河流,带给山寨最美的风光。大河蜿蜒着从山寨脚而过,河堤两侧是高大整齐的白杨树,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望,长长的树林带似一条绿色的哈达,缠绕在河谷中。而那
一块块河滩上,全是低矮的灌木丛,间夹杂有长满刺的沙棘树,树底下绿草疯长着,牛羊出没其中,在风的吹拂下时隐时现。河堤边沿,则是一棵棵柔柳,在初春时节,一阵春风吹过,它总是第一个醒来,从捂了一冬的嫩枝里绽开笑容,爆出几点绿光,将婆娑的身影倒影在清凛凛的河水中,风姿绰约,引得四周的树木也急燥起来,竞相放绿,忽然间,一片绿色天地就漫延开来。树底的枯草,也毫不示弱,借助着河水的漫浸,享受着春水的滋养,渐渐的扯掉了去年的伪装,将一片新绿送出了地面,凭借临近河边得天独厚的丰泽滋养,几日光景,便已生长得更加旺盛茁壮。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幼小的时侯,跟随大人们到河谷底的田地里劳作,翻过河堤堡坎,走近比小溪大了几十倍的河水,翻开岸边的石块,总幻想从石块下爬出毛茸茸的海参,然而每次掀开石块时,除了几只多脚的水爬虫㚈,再看不见那些从书本中看到的鱼类、甲壳类,不免有些怅然若失,都有点怀疑书本的真实性,和老师的宣讲。
仲春时分,从河堤至河畔,那绿色也呈现出多样化,黄绿、翠绿直到深绿,从中可以感受到春日里万物的勃勃生机,又能感受到春日里色彩的搭配和谐统一。然而更美妙的是,两岸的景色因地势的高低与河床组成一个孤线,在原野里与座座环形
的山脉相结合,竟然是那样的默契,那样的融和。远处,湛蓝的天空,碧绿的大地,还有那白云点点,清澈见底的河水 无一不令人心旷神怡。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就是天地最完美的融合!我和我的乡亲们就在这河谷两岸看日起日落,待到天荒地老。
那时,村里还没有自来水,这一弯河水就是村寨中唯一的饮用水源。夏日里,河水暴涨,卷起滔天巨浪,这时候,已不能在河边正常的取水,然而在河堤后的田地里,一股清泉忽然间冒了出来,与混浊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我们挑着水桶,在清泉边坐着,交谈一天的见闻,而我们几个小孩,则找来一根长棍,再拿出一根缝衣针,在火柴的火焰上烧烤几秒钟,缝衣针被褪去了火,容易弯折,扭曲几下后,就做成了一根钓鱼用的钩子,穿上白线,拴在长棍上,再挖掘一根蚯蚓,穿在鱼钩上,丢进水里,只需几秒就能钓上鱼来,其中尤以花背的石缸鱼最多,它是河里最傻的鱼!竟然将鱼钩死死的咬住,拉到河岸上兀自不松口,不过这种鱼肉质不鲜嫩,还有一股泥土味,因此我们只留下大个的,小的又丢进河水里。就这样,我们即装满了水缸,也抓了许多鱼,何乐不为呢!夜幕降临时分,我们在白线上穿上几十根鱼钩,放在水里,待到早晨,拉出鱼钩时,上面缀满了一种称为石巴子的鱼类,然而我只收获那种快乐,对鱼肉的鲜美在其次。到了冬天,河水更加的清澈,水底的游鱼在石缝中游弋,有时还要追逐打闹一番,而那些小鱼,则聚集在一起,一有大鱼游过,忽作鸟兽散,钴进巨石下,待风平浪静,再探出头来。看着水底热闹的世界,我们常常忘记了自己放牧的职责,直到夕阳的余晖爬上半坡时,才赶着
牛羊向家里走去,回到家里免不了受到父母的质问,有时还要遭受皮肉之苦。当河面封冻时,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覆盖在河面上,有时几条大鱼就在脚底的冰面下游动,引起人们跟踪追逐和围追堵截。聪明的鱼儿知道人们隔着冰层对它奈何不得,突然间就一个急转或骤停,逗得人们团团转儿,但它却若无其事地在冰下悠然的悬停,惹得我们在冰面上用脚跺,用扁担捶,直至搬来石头使劲地砸。冰还没有洞开,鱼便踧而远逝,没了踪影。
夏天更是我朝思暮想的季节,一进入夏天,河流逐渐朗润起来,河岸边草丛里原本就有的干沟渠,水漫上来时,一会儿工夫就有了流动的小水,一瞬间变成了我们的天堂。在这里我们不仅可以围捕小鱼,拣拾五彩的小石子,还可以捉蝌蚪、采蘑菇、摘野花、追蝴蝶,更重要的是,可以和小伙伴们在水中尽情地嬉戏玩耍,因为水浅,所以绝不会受到家长的阻挡和责骂了。我二姑家离大河有一段距离,出门走一段弯弯曲曲的下坡路,再径直北走,就可以直抵大堤,距离不过数百步而已。每天下午,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收拾好书包,便爬过横亘在眼前的大堤,穿过满是砾石的河滩,直奔河边而去。一路上,树叶丛中蝉声不憩,水渠边蜻蜓炫耀着飞行技巧,几只蚱蜢从草丛里猛的跳出来,顺着若隐若现的小径急急向前跳去。在这里,它们都是我的伙伴,然而在炎阳的炽烤下,我无意驻足观望,无暇顾及他们。迫不及待地浸泡到水中,寻找那一份清凉,浇灌了我焦渴的心田。在水里如果累了,我们就到岸上步行,赤脚感受水岸交界处的软泥和水草的轻柔,软泥按摩着脚掌,水草轻抚着脚面,还有浅水轻轻拍打着脚踝,惬意至极。边走边欣赏河滩的青草及水边的嫩柳,看蜗牛徐行,瞅小鱼浅翔,观沙虫留下印迹……
最有趣的就是看水运处的工人们将木材拖拽到水里的情景了,那时,在河岸边停留着许多木头,这是为了节省木材外买时产生的运费,而改用水运,水运是使用水流运输木材的一种方式。 水运主要承担大数量、长距离的运输,是在干线运输中
起主力作用的运输形式。在内河及沿海,水运也常作为小型运输工具使用,担任补充及衔接大批量干线运输的任务。伐木工人们将一车车圆木倒进河水里,任其随波逐流,最后到达目的地后再捞取,因此在小金河流域,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有专伺木材水运管理的水运处,水运处的工人们驾着橡皮船沿河搜寻,发现有停留的木头时,拿着专为拉木头而设计的鸭嘴棒,将鸭嘴一端使劲插进木头里,只须使劲拽动木棒,木头就会顺水而去。最危险的是堆积在河中心滩涂上的木头,几十根木头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首先驾舟到河里去就有重重困难,暴涨的河水掀起滔天巨浪,橡皮船在河里就像一片树叶,一会儿抛到浪尖上,一会儿落到低谷里,看的人心惊肉跳的,船上的工人们紧握船桨,努力将船往木头堆处驶去,也曾发生过船被打翻的事件,不过,水运处的工人们个个都是游泳的高手,在风浪里竟然能安然无恙的爬上岸。不过在拆除那些木头堆时,危险系数就更高了,木头堆积得有几层楼房那么高,最底层又深入水中,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人来到滩涂里,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将绳索拴在最底层的一根木头上,在向两边使劲的拉拽,此时,木头在浮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的被抽出来,原先堆叠其上的木头因为没有了根基,忽然间垮塌下来,顺着水流漂浮而去,刹那间,河面上到处都是木头,就像是木排挤挤挨挨的,覆盖了整个河面。有时候,因为木头在垮塌时,向四面八方滚落下来,工人们因躲避不及而被砸中的事件时有发生,因此在小金河谷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上山别当砍柴郎,下河别当水运工”。不过,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对搏击风浪的水运工人肃然起敬,长大以后,这种思想依然如旧,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一艘艘在风浪里橡皮船飘摇的画面。 在我们上学放学的路上,要经过一道长长的河堤,夏日里,河堤边的空地里,垂柳依依,绿草茵茵。在小金河流域,有许多铁索桥供两岸居住的人们来来往往,那时候,在前往学校的路途中也要经过一道铁索桥,在两座山崖间,一座铁索桥横跨两岸,桥底下是望而生畏、汹涌澎湃的河流,桥头有两座桥头堡,长长的甬道里黑沉沉的,即使在白天经过,都有点后怕,因此我们常常是十几个人一起走过,这座桥始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单看桥梁上的铁链,就知道它的建造年限至少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在桥上,也是我们的乐园,那时候还不知道桥底的水流十分湍急,人如果失足掉落下去,瞬间就会被吞没。几个大一点的小孩,每次都要占据桥头的一端,抓住铁链,使劲的摇晃,俗称荡秋千。这时候,在桥上行走,不亚于在在激流中随波逐流的橡皮船,随时都有掉落下去的危险,然而那时候的我们个个都身手矫健,在上下起伏的桥面上,也能正定自如的攀缘着铁链而行走,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敏捷。后来,在一次过桥的时候,一位同行的小孩忽然间踩坏了一张木板,从铁链的缝隙中摔了出去,在水里,起起伏伏,随波逐流了几十米后,还兀自大声的喊叫着救命,我们都爱莫能助,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的小金河水所吞噬。从此后,我们再也不敢在桥面上玩荡秋千的游戏,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了。 我们也有过游泳的梦想,当夏日来临,河岸边的沟渠里涨满水,我们就在这沟渠里学习狗刨、仰泳等,我们手脚并用,然而水底仿佛有无限的吸力,我们挣扎几番后又落到水底,喝上几口水,我们赶紧爬起身,又以最快的速度跳进沟渠里,就这样,反反复复,眼看着自己的身躯已能适应水中的重力,慢慢离开水底的泥沙时,没有想到对岸的同学讲我们私自下水的事告诉了老师,第二天,老师让我们站在操场边,卷起裤管,老师拿着一根柳条,在我们裸露的脚上狠狠的抽打,一会儿功夫,脚上布满了道道痕迹,从此之后,我们只好告别了我们的游泳梦,时至今日,我依然是一个不识水性的人。 在河岸边的树丛里,常常潜藏着鸟雀,它们成了我们追逐的对象,特别是画眉鸟,更是我们的最爱,因为画眉鸟并不善于飞行,只要有画眉鸟在树丛中时,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在树丛里驱赶,而另一队则站在河滩上等待画眉飞出来。被逼急了的画眉,窜出树丛,向着河滩飞来,说是飞行,其实一半是蹦跳,一半是飞行而已,而且飞到一定的程度后,它已没有了力气,只好站立了在那里,等待命运的审判。这样,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能逮住几只,走到半途后,因为嘴馋,便将其烧烤着吃掉。
那时的我对秋天的认知,主要来自于果实的成熟,而河岸边树木的萧瑟并不能引起我一丝的伤感。相反,看到满地的落叶,我会欣喜,我知道来年它还会放芽。我背着背篼,提着扫帚,将满地的落叶都收归到背篼里运回家。倒进畜圈里,看着欣喜若狂的牛羊在树叶堆里打着滚,我不由得裂开了嘴,满满的都是幸福。在树林里,还会快速的攀着树枝爬到树上,将那些枯枝打落下来,一捆一捆地绑好,背回家作为冬天柴禾。而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林,一眼望去,虽然萧条,然而却充满了一种疏淡、简约和苍茫的美。在小金河畔,我常常抬眼凝望在天空中飞翔的苍鹰,满眼的向往,满心的好奇。知道它们要去山之巅,却不知道它们的归宿究竟是在何方。曾经多少次在河边漫步,奔涌的河流常把我的目光引向更远的地方,我运足目力,穿过树梢极目眺望山巅,却看不清山巅上苍鹰憩脚处的模样。大概那巢穴就在在云端吧——心里这样想着,止不住对山巅的向往……后来,我爬上了凝目许久的山巅,才知道,山外有山,苍鹰己远离了脚下的山峦,而飞向了更高的山巅。曾经引领我向往山巅的那条蜿蜒的小金河,却又像哈达一样,悠悠的从另一个世界卷来,飞在眼前,飞在心上……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每当读到这句时,我不禁激情澎湃,神采飞扬,我想,这一条河流承载着我多少的回忆,在它的滋润下,从懵懂少年长成今日老诚持重的我,磨练了我的斗志,塑造了我大河一样的性格,我深情地思恋着我的家乡,思恋着缠绕山间的那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