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图书馆,像那浪子手中的酒。
他出生在这片古老的大陆,这块炎黄居住过的大陆;头顶蓝蓝的天空,女娲用五色石填补过的天空;脚下是厚厚的土,族人代代耕耘的土。脚下的一方土地并不能使他满足,厚土之宽厚与博大,长江滚滚千里而长,他渴望着探索,渴望着远方。
少年浪子的结局,像所有的浪子一样,结局是清丽的失踪,带着他的酒,走走停停,经过古老的拱柱,跨过破碎的宫门,去追寻藏书的源头。
少年翻开古旧的书卷,掸落上面的灰尘,茫茫九州的天仙就驾云而来。黄帝铸鼎于荆山鼎湖,得道而仙,乘龙而上。不周山上共工颛顼争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凤凰焚化,麒麟渴死,彗星出没于白昼,宇宙的黄昏已然到来。屹立于泰山最高峰的后羿,背后是滚滚的黄河,征服了长蛟和巨鲸。乌,淤也;号,呼也。拉开这乌号的神弓,连天上的太阳都为之战栗。指放,弦惊,行星轰然炸裂,九千三百万里的距离也要向它的速度投降。
枕在《山海经》上,湘夫人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湘君寂寞的新娘,沅芷澧兰都无法比拟她的美丽,只为她柔软的裙摆,让人找遍了神话。竹林的不停的兜兜转转,只为与她打个照面。有时灰云飘过我的花园或屋顶,我知道那滴落的是湘夫人的眼泪。她回了故乡楚国,去见那悠悠湘水下永眠的屈原。湖北,只一个省,楚,只一个字,便是一段历史,一首诗,一场梦了。
走过图书馆的大理石地面,《离骚》《九歌》《九章》《天问》都曾是他意气风发的挥毫之作。古老的书墨,留下一缕战国时期浪漫的神秘气息,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
子兰的衣冠已化为尘土,郑袖的舞袖在何处飘摇?看!那汹涌的浪花。登昆仑,食玉英。与天地比寿,日月齐光的屈原已经化为江面雪白的波涛。楚江,这是他诗人的起点,又是他烈士的终点。少年和两千多年间追随你而来的人们一样,立于江边,江水依旧悠悠东去,秋风萧瑟,屈原长发飘飘的渺渺背影若隐若现,请回一回头,挥一挥手,在浪间,等一等我们。
《史记》中记载,老子“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这个“守藏室”,就是藏书之所,“史”,就是专门管理图书的官职。周代的“盟府”,用于保存盟约、图籍等与皇室有关的资料,是中国图书馆的源头。老子的所在的具体时期已不可考,少年只能猜想在夜深人静后,老子独自一人燃灯苦读的情景,充满智慧的朴素辩证法也许由此而来。主张无为而治的老子是古代已知的第一位“图书馆馆长”;而《老子》也成为现今图书馆不可缺少的一员。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无论是对老子还是图书馆,这句话都是最好的诠释。
中秋满月上,一刀向月饼,剖开了甜蜜的馅心;一刀向时间,等分了昼夜。一边是如明珠璀璨的盛唐,一半是图书馆静谧悠然的现在。当年独自饮酒的楚狂人李白,不饮已醉。“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阴门动、龙门开;如今黄河反而从你的句中来,惊涛与豪笑、万里滔滔入海;那轰动匡庐的大瀑布,无中生有、不止不休。”少年看李白一人唱歌纵笑、仰天而笑、临江大笑、对长安的方向而笑,对杯底月光微笑。这笑声压倒了多少权臣和宵小的冷嘲妒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到了唐朝,少年酒壶中的酒才越发甘醇浓厚,带着原始的烈度。将进酒,杯莫停。
一千三百余年足以见证,安史之乱最憔悴的难民,成就了历史最辉煌的诗圣。《哀江头》、《哀王孙》、《悲陈陶》、《悲青坂》、《春望》、《塞芦子》《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等等作品占据了图书馆的一席之地,更是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占据翘楚地位。唐代暮年,交给了混乱和战争;杜甫暮年,托付给了一棹孤舟。后顾成都,前望荆楚。秦中百姓的号哭,安禄山踏碎的江山,你用格律修补;草屋简陋,茅房飘摇,却是你难得的栖身之所。而你的征途,永远是遥远的前方。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绝句绝,酒坛空。图书馆承载的那一段黑白的历史,如酒似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去歌楚臣、哀汉将,隔着千年感受那炊烟袅袅下的一缕美名。走进图书馆,走进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