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月底的时候,爷爷开始着手准备回家,跟当年离开矿场一样,不顾大家阻挠,这个时候老秦进的厂。
老秦进厂时还是个刚出门的大小子,大家喜欢跟他开玩笑,他在的维修车间在我爷爷边儿上,中午的时候时常看见,听说他跟本厂的一个姑娘好上了,爷爷一直以为这跟说厂长饿死在家里一样无稽无聊,直到有一次看见那小子确实在门口树荫下跟哪个花布衣裳的姑娘聊天,爷爷心里一嘀咕,感觉八九不离十,时常听见厂区有人拿着破锣般的嗓子笑骂,这命好的臭小子。
爷爷昨天刚把钱邮回家,毕竟家里多了一房媳妇,自己不再是一个赤脚独行的单身汉,小秦是个学徒工人,平日里省吃俭用,留下俩钱给家里人邮回去,这点跟爷爷很像,所以两人很是聊的来,爷爷说,有时候你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有那么好的命,每次都能踩到狗屎般的被选中。
小秦不是本地人,家在陕西,就是那个男人喜欢和面下面吃面的地方,男人和面条一样软和,小伙子手里喜欢拿着一个本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写点东西,不久之后厂子里素有小西施美名的的姑娘后来就成了他的婆娘,除了小秦狗屎一般的运道儿之外,便是没个说道的缘分。
爷爷喜欢在大清早灌上一肚子茶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年过古稀,医生说别喝了,爷爷长大嗓门喊道,这是清毒解毒的,医生说您老骨质疏松了,再这样没命的喝茶会出问题的。爷爷神神叨叨地说,瞎眼有句话说的很对,人啊,八十是个病,孔子孟子老圣人不过就是七十三八十四,活多了没用。
当然,这个时候值夜班的小秦跑回宿舍,抹上几口饭喝一缸子水蒙头就睡,傍晚时起床去跳舞,爷爷一直以为跳舞这个东西就像是在嫖娼一样,自己去了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背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嫉妒,爷爷口中小秦从来都是一个充满着不安分的轻浮的年轻人。
他老人家上班时很有特点,一般都会现先在厂区逛上一遍,吭吭哧哧地先把自己的气势养足了,之后才回来到自己的车间,后来我数次想问,爷爷口中那个队长应该类似于现在的人力资源调配的,或许还能管到物资管理。
他被那个拖拉机手带进工厂里的时候,也许那个人也不会意识到爷爷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有了正式职位,第一开始爷爷应该是类似于搬送员一样的职位,在他上班后不久,一个人拿了一张签了字的批条给我爷爷看,让他卸货,爷爷记得那个厂房里应该是满的,他不留痕迹的把条子接过来,满脸仔细看了看,那人就要招呼人搬东西,爷爷把条子还给他,说缺采购科的条子,那人两眼一瞪,我爷爷狠狠地瞪回去,那人说,老子这厂里搬东西还是第一次递条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爷爷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那人没有办法,恶狠狠地骂了几句,下午带好条子,爷爷给他卸下来货,不久之后工厂里就出现了问题,说是有一批材料的质量有问题,我爷爷被叫去问话,他从兜子里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来那个叠地整整齐齐的条子,没几个月,那个拖拉机手就托人给爷爷带信儿说他要升了,果不其然第二天爷爷就走马上任从十八人一间的大通铺搬到了四人一间的小红砖房里。
夜里大家开玩笑,荤素不忌。他们除了问小秦那朵花是什么味道还问爷爷为什么不带在矿上取一房媳妇生娃,爷爷笑了笑说他第一次下井的时候眼前就是黑咕隆咚的坑道,他在里面喘不上气儿。后来爷爷和我在太阳底下晒暖的时候,爷爷指着大门底下的那根红枣木的大梁说道,那是拴驴用的,以前家里还养驴喂牲口的时候,他们为了让牲口拉磨,除了用鞭子之外还会给牲口蒙上眼睛,让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往前走,一直到最后拉上一刀的时候,牲口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儿。
小秦来的第一个月就吃上了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他分给我爷爷一个,之后芹菜猪肉就一直是我爷爷的最爱,三个月之后小秦正式成为一名工人,这个时候已经是雷雨滚滚的夏天,豪迈的像是行走在西北大地上的侠客。
这个时候工厂会发几套衣服,小秦的白衬衫上绣了一支花,人显得干净清爽像是来到驴群里的小马驹,马驹喜欢热闹,他让爷爷介绍给他认识一下领爷爷进厂的年轻拖拉机手,爷爷带他见过一次,他叫王玉明,秦叫他王哥,爷爷说后来很久他才知道厂长的儿子叫王玉明。
爷爷管他叫大明,大明最后一次叫他出去吃饭,带他去县里的一个颇有名气的馆子里,比长街上的那个面馆不知道好了多少,大明问我爷爷想不想以后都这么吃,爷爷把鸡腿儿填到嘴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没读过书,却记得戏文里有这么一个理儿,施大恩而不望报,日后必有所求。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第二天他找到厂子里,说自己媳妇生娃了,自己要回去当爹。
他回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凤兰和小秦走在厂里的围墙下,凤兰虽然是厂里的姑娘,爷爷却几乎没有跟他说过话,只记得大约一个人模样,她冲着爷爷害羞地笑了笑,小秦抽出一根烟跑了过来,他知道爷爷是请示离职的,跟爷爷说,要是想要带着职位调回去,可能要找明哥。爷爷摆摆手,让他把烟收回去,厂区是无烟的,再说他也抽不起那么贵的烟。
下午的时候,大明来了给爷爷一支烟,没有说话跟爷爷抽完之后把小秦叫了出去,回来时小秦颇显热闹,他还带了一包瓜子给大家尝鲜儿,他特地给爷爷塞了一瓶酒,说是明哥给的,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待人家姑娘。
不久之后爷爷的申请被批下来。
离开的最后一天,爷爷照常上班,之后才能叫上一帮老哥们出去喝一杯,照常给机子上了一遍油,晚上一个人巡视车间,这个时候工友们已经在宿舍等他了,他走到一个转角,看见小秦窝在哪儿低着头,爷爷还以为他出什么问题了呢,扳起他的头看见他泪流满面,死死的瞪着眼,爷爷忽然盘意识到了什么,他扇了小秦一巴掌,自己走到狗窝边儿上打开门,把自己这些年唯一买的一件枣黄色军大衣丢给小秦,他跑到另一边儿的休息室听见里面的凌乱不堪的声音,猛踹开那黑漆大铁门,大叫“来贼了。”
狗叫声充满整个厂房,爷爷离开厂区,和工友们喝了一顿酒,第二天离开山西,自此和他们失去联络。
后来凤兰搬到了城里,嫁给了一个钳工,那个人从另一个城市过来,经人介绍就在一块处的对象,他嫌自己工资低,而她却是经过一个机械厂推荐到市里做的会计,所以女人挣的钱他从来不管怎么花,他挣的钱要一起花,后来当他气鼓鼓地发现自己挣的钱怎么也不够花时,便两个人分开花钱,他们养了一条狗,当她发现养他比养狗要便宜一点时,她们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