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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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程城被关进收容所的时候,鱼瘸子已经在那呆了一个多月。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名声,很快就成为监号里说一不二的老大。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的地位。不过这里有三个前提,一是他从来不招惹柳哑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二是他也不能隔着一道墙招惹霍哑巴,因为柳哑巴对师傅霍哑巴言听计从,老霍让他立马一头撞死,他也愿意,只不过不一定撞得死。三是他不应该欺负程城,并在我给程城递烟的时候大喊“报告政府”,害得我们俩一人挨了看守20下塑料鞋底打手板,烟也被没收了。我说的前两个前提,瘸子很注意,轻易不会有问题,但是第三个他忽略了,就是我这个人轻易不算计人,可是如果有人敢欺负我,嘿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咱不敢吹,决胜隔壁还绰绰有余。
很简单,我连续两天傍晚趁管教吃饭的时间站在铁栅栏门边,假装看夕阳西下,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等候瘸狼出现一样耐心十足。待我等到瘸子在门口和他的同案进行无规律的“喊号”(黑话,和其他监舍的人隔空说话)活动完毕,蹦回到自己的坐处之后,立刻睁大眼睛对着霍哑巴做愤怒、惊悚科,老霍比划着问我怎么了,我表情复杂地连连摇头。如此数次,老霍急得跳起来,薅着我的衣领问到底怎么了,我才用手语很精确地告诉他,“瘸子在门口骂你和老柳,说你们俩是傻逼……”
老霍顿时气急败坏,憋得面红耳赤,气得连连跺脚,接着就让我帮他叫老柳。我让他少安毋躁,小声招呼程城到门口来,吩咐他回去先假装没事人似的坐下,过几分钟,确定走廊里没有管教,监号里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偷偷告诉老柳到门口,说老霍找他。我这样做是为了尽量减少可能的麻烦。
做好铺垫和准备工作后,我再三向老霍强调不能出卖我,他爽快地应承了。我就让他到门口等,说柳在厕所里,过会就来。之后我赶紧溜回自己的位置坐好。
这样,按照我的构想,大约十分钟后,师徒二人接上了头。只见老霍使劲比划了一连串手语,末了还用力捶了一下铁门。紧接着,听见隔壁传来沉闷而混乱的打斗声,马上又传出瘸子凄厉的哀嚎和带着哭腔的高声叫骂,直到管教听见声音跑进来,喝令众人把老柳控制住,瘸子还在骂个不停。他大概被打蒙了,忘了老柳听不见他的骂声。
管教看不懂手语,也懒得管残疾人之间的事,这次冲突最后就不了了之了。鱼瘸子的鼻梁骨折两处,门牙被打落一颗,眼睛乌青了一个多月,直接后果是老大神话破灭,在监号里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按王小波先生常用的叙述方式,我撺掇哑巴打瘸子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的。老包听我说完后,足足笑了2分钟。他的结语是:“你真是个王八犊子!”
此后一个多星期,每次值班的时候,老包都提我出去交代问题,而且看见我就笑,严肃不起来。一个多星期后,他看见我不再笑了,也没再提审过我。又过了些天我才知道,瘸子死在医院里了。他这样走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否则还得挨一粒子弹。如果他脑壳硬,还得补一颗。而且就算不死,他那样也遭罪,还不如早点托生了。这是我们2号监舍所有人的共识,而且大家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