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国
天空大雪纷纷，墓地少有行人，逝去的老者们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安息，一道道墓碑在印证着生者对他们的眷恋与思念，墓碑照片里的微笑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曾如何微笑着面对过这个世界。
薛莉推着利菲亚姑妈在落雪的街道上徐徐前行，姑妈怀前环抱着纯白花束，厚厚的羊绒大衣上包裹着那件破旧的披风，已经褪淡的颜色诉说着年代的久远。两人静默前行，徜徉的大道上只见得雪花飘落，一条被轮椅压过的车辙和一行清晰而渐远的脚印被大雪悄悄地覆盖。
两人沿着小道一直向里，在一道墓碑前停下。
薛莉将轮椅停好，俯下身，用手扫去墓碑前飘落的积雪，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直视着照片。她将头靠在墓碑上，在心里默念：
“……请原谅我……”
薛莉起身，转身来到轮椅前，将轮椅向着墓碑缓缓靠近停稳，俯下身将围在老人身上披风解开，搭在老人的腿上，她替老人稍稍紧了紧衣领，不至于让风从缝隙里透进去。她脱掉手套，轻抚着老人的手低声说道：
“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让你们见面。”
老人早已散去光泽的皮肤抽动着，浑浊的眼神中突然流漏出深邃而宁静的光，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触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缓缓摘下落雪的贝雷帽，将怀前的花束轻轻地放在墓碑上。
“火光漫天，我该回去找你。”老人喃喃的说，她停顿了片刻，移动着颤颤巍巍的手，从怀里取出围巾，将围巾小心翼翼的围在墓碑上，一圈，两圈，老人支撑着僵硬的身体仔细的在围巾的收角处打着结。她轻抚着墓碑，被岁月浸浊的双眼平静而安详。
“……下雪了，给你带上这个，会不会感觉暖和些……。”苍老而颤抖的声音被打落在这无垠的大雪中。
飘落的雪花散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衣襟间，寒冷彻骨。
寂静的墓地上，大雪洋洋洒洒。墓碑上早已褪色的围巾挂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车轮压出的两条平行线缓缓地通向远方，纯白的玫瑰花安静地躺在墓碑前，将雪衬的更加洁白。被寒风吹打着的花束里包裹着一封折好的信纸，信纸上曾悄悄地书写着一个渐行渐远的故事......
塞纳河畔的行人络绎不绝，天气明朗，正是游人们出行的日子，渐远的斜阳滋养着河边懒洋洋的生灵，微风轻抚过湖面，吹起了阵阵涟漪，像一个个初识的微笑，向远处散去。河畔旁像往日一样竖起了一道道画架，映着夕日的余晖，人们各自忙碌着。
不远处，驶过一辆酒红色捷豹轿车，车门开启，一位身着黑色晚礼裙的女子下了车，酒红色铆钉跟鞋，踏的路面哒哒作响，她径直走上桥头，桥上的行人不多，偶尔见得两三个游人结伴而过，这里足够安静。她将手搭在石拱桥的护栏上，在桥头久久伫立，神情凝重，从钱夹里掏出一只香烟叼在嘴边点燃，她深吸一口烟蒂，半晌，从鼻腔里吐出了一道烟雾。熙熙攘攘的人群声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的周围已经很久未如今日的宁静，那种翻江倒海后的宁静。
风轻轻地扯着她的衣角，她本能地弹去烟饼上已经燃尽的烟灰，喉咙生出的哽咽迫使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搐动，鼻腔里传递而来的阵阵酸涩几乎令她窒息。她用指尖撵着烟蒂，泪水从墨镜的边角安静地滑落，在她精致的妆容下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脑海里略过的画面像是被施了魔力，没有半点饶过她的意思，在她的脑海中回荡，一帧帧、一幅幅、一遍遍，撕扯着她内心深处那最幽寂的角落，几乎要揉碎她的整个身体。
她绷着僵直的躯体，撑开双手，将那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沉地哽咽，和着烟草味消散在风中。河水沉默，平静地泛不起波澜，她的眼睛被缭绕起的烟雾蒙住，整个世界都像是下了雾一般灰蒙蒙，她久久地望着。
叮叮叮，一阵突如其来的铃音，打破了这宁静，她慌忙地从钱夹里取出手机，清了清嗓子应道：“嗯，莉亚”。
“丁总您好，机票已经订好，明天晚上8:20从戴高乐T1航站楼起飞直达北京T3航站楼的中国国航班次，预计到达北京时间为次日中午12:25，出票信息已经发至您的手机，请您留意查收。我会通知各部门提前您明天的会议议程，另外，北京明天阴雨，气温20度左右，请您带好合适衣物。”
“好。”
“请问还有什么其他能为您效劳的？”
“没有了，谢谢。”
丁雨晴挂了电话，沉默了片刻，半晌，她寻了号拨通手机，几声呼叫后，对方接通了电话。
“喂。”
“肖骁，我后天到北京。”
“什么时间，我去接你。”
“后天12:30，T3航站楼，下飞机给你电话。”
“好的，路上小心。”
“那边......丁雨晴停顿了一会，补充道：“都安排好了么？”她的声音有些低，但是吐字很清晰。
“安排好了，放心吧。”对方回应。
“好。”
丁雨晴挂断电话，直直地望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倒映出的面庞，苍白而悲凉，精致的妆容失去了往日的色泽，她是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自己的脆弱。
肖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金色的盒子，用手轻轻拭去上面落下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进手提袋里。
她走出办公室，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案卷递给对面的师兄。
“明天有事不到所里来了，估计两三天后才能回来。这边，就辛苦你了。”她的声音有些疲惫，让人抬不起兴致。
师兄点点头，挑了挑眉毛，回道：“又该去山里见你那个烫手的委托人了？”
肖骁瞟了一眼师兄，低头整理着文件，并不作声。
“我说肖律师，这委托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酬劳啊？您老人家对他这么上心？不过也是，这自从离开了老爷子出来单挑，还真是清闲了不少。看来咱这行当啊，光有满腔热血和专业度还是不够的，都不如老爷子手里那些资源。最近这所里也没什么事儿，你要是真摊上个有钱的主儿啊，可得把握住喽！说不定就是咱翻身的机会。”梁信向靠椅倾斜了下身体，用眼角的目光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肖骁盯着眼前的师兄，扬起嘴角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眼前的这个人，在职级上算得上是她的领导，但更确切的说是她修法律硕士的同门师兄，硕士阶段没少麻烦了他，肖骁毕业了就跟着导师拓案源，办案子，但是说白了，真正能拿到她手里的，不过都是搜集资料、写写答辩状之类的琐碎活，她不分白天昼夜的工作，险些要了她的命。回想起那段时间真是煎熬，多亏了眼前这位师兄的鼓励与鞭策，她把大学毕业后紧巴巴残留的青春都献给了修硕士学位和给老律师当助手上，导师对她能力的肯定是她对青春最好的宽慰。经过一段时间的跌打滚爬，三年前她终于鼓起勇气告别了导师，投奔了师兄，和几个朋友合伙经营了这家规模不算大的律师事务所，虽然一年的时间都不怎么景气，却让她觉得轻松。‘像找到了第二春一样，从头到脚的开始发出了新芽儿。’这是师兄给她的最直接的评价。
师兄见肖骁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知趣的不再追问，自是端起手边的茶壶，专业的滤起了茶。
“算了，你这人现在是越来越不可捉摸了，就算是钓到了金龟婿也不会和我说的。哎呀！真后悔当初没有听老师的劝，要么趁你毕业前劫了你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要么三年前在你人生得意时静静地目送你远去。而我，却偏偏拉着你下了海，入了我的贼船，现在倒好，连劫你回去做压寨夫人的老本都折在这冷清清的所里了，哎呀——不知道多久才能靠的了岸啊。”梁信抬眼望着简陋地天花板，坐在摇椅上长声感叹。
肖骁并不看他，她只是整理着手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摆在梁信的桌角。他说他的，她做她的。
梁信倒也见怪不怪，对于她这个师妹，他是真的无能为力，高兴了是她，不高兴了也是她，她似乎很放任自己在他面前的为所欲为，她这些看似触碰他底线的挑衅，却反倒让他有些乐此不疲了。
梁信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不过，为表我的诚意，我还是愿意请你喝了这杯暖心茶后再去山里，也算是替肖律师践行，倘若你真的一去不回，我也好留个有你气息的物什在身边。”师兄叹着气，接着一遍又一遍的的滤着他的茶。
肖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具，放在一边说道：“你什么时候不再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你的贼船就靠岸了。喏，这些是你昨天要的卷宗和资料，都替你整理好了，寨主要是觉得缺个压寨夫人无处消遣，建议您半夜12点一过，把这房子当了，带上一沓子钞票，去三里屯酒吧旁一蹲，看好哪个失魂落魄的姑娘，愿意和你回家的，以你的人品，你完全可以如愿以偿的。”肖骁白了一眼师兄，拿起已经斟满茶的绿萤石茶碗当着他的面仰头一饮而尽，将还尚存有温度的茶碗放回桌面。
“哎？肖骁，难怪你说大学时候你的舍友都叫你骁博士，一点也不离谱，我还真真儿是赞同她们的观点，你的骁勇，令师兄我，胆寒。”梁信竖起了大拇指，看着被烫的面红耳赤的小师妹，不温不火的说道。
肖骁强忍着痛意，闭着嘴，用舌头安抚着被刚才滚沸的热茶烫伤的上牙膛，半天才丢下一句：“谢谢。”
师兄被眼前这个师妹逗得闭着嘴窃笑。向后倚着身子望着她说道：“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不批你这假期，你不得记恨我一辈子，算了算了，谁让我这么心存善良体恤下属呢，再说，保不齐是以后要同床共枕的人。”梁信的神情里透着些色相。“说吧，要我做什么，我以师兄的公正威严再纵容你一次，这次又要走多长时间？”
肖骁面无表情，松了口气干脆的说道：“再给我三天时间。
师兄眯起眼瞧着眼前的师妹，沉默片刻问道：“确定？”
“嗯，我……处理好就回来踏踏实实的做你的压寨夫人。”肖骁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坚定的说到。
师兄慢慢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他喜出望外，回道：“嗯，不错，真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别说三天，这样三十天我也拿得出啊，只是夫人这一去，又落得我一个人，我这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我怎敢让这时间太久呢，你说呢？别回头给我惊喜就成。”师兄的脸上一改往日的严肃，竟又渗出了半许宠溺半许小气。
肖骁嫌弃地望了师兄一眼，说道：“真是不忍直视你那猥琐样，简直三天吃不下饭。不过，如你所愿，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就知道我梁信的魅力不会被辜负，虽然这线是拉的长了点儿，但是还是钓到了你这条美人鱼。去吧，山里温度低，带上件外套，注意安全。替我向山里人问好。”梁信又突然正经了起来。他
肖骁的眼神中漏出一丝温热，梁信这人从一开始根本不是她的菜，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一脸严肃的大师兄，慢慢地变得平和、随意，直到现在的猥琐。她曾发誓一辈子也不要找像师兄这样的人，但是渐渐地，她竟然反感起了周围的师妹们对师兄的关心和殷勤，即使是被她定义的不正经，也竟开始慢慢牵动她的心了。她是个具有选择恐惧症的人，除了学习让她觉得不纠结外，对于生命里师兄的出现，着实让她在心里纠结了又纠结，若不是梁信一次又一次的坚持和容忍，她觉得这辈子八成是要孤独终老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山里人的话：“要珍惜那个愿意为你承受的人。”她站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梁信，一脸苦笑。
她伸手一把搂过师兄的额头，重重地落上了一吻。“这辈子算是栽到你手里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也好好照顾自己。”肖骁的动作突然，不等师兄反应，便开门离开了。只留得梁信一个人，双颊绯红、手足无措地怔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