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琼海前去范家提亲的那天董闯去了哪里呢,董闯那天恰好也在范家村。
上回,就是琼海与范水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琼海约定了范家村的木材行老板谈木材买卖的生意,没成想这琼海却一门心思地扑在了范水的身上,忘记了这一桩重要的事。
范家村木材行的老板很是生气。要知道,做木材生意的商人看得最重的便是信誉了。
琼母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大发雷霆。因为这是自己儿子办出来的事情,而且是因为自己未来儿媳妇儿才办出来的事情。要是换了其他的人,早就会被扣光工钱,逐出琼氏木业的大门了。
琼家太太吩咐长工董闯提上上好的烟、上好的酒、上好的茶,前去给范家村木材行的老板致歉,并且继续把没有谈好的买卖给谈好。
为什么要选择董闯呢?这就是琼家太太的大智慧了,一是因为董闯本来就是范家村的人,跟那木材行的老板也比较地熟悉,说起话来方便一些;二是因为此时的董闯已经能顶琼氏木业的半边天了,无论是木匠活儿上的问题,还是木材生意上的问题,又或者是琼氏木业员工间的矛盾摩擦,他都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深得民心,颇具琼家老爷在世时候的风范。
琼母可谓是深谋远虑。但是她也知道,无论如何,琼氏木业最终都是归自己的儿子所有的。尽管琼海不会做木匠活儿,做生意也比不上董闯,更不会调理人际关系,但是毕竟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有董闯在旁边帮助他,琼氏木业应该短期之内也不会倒闭。等到琼母驾鹤西去的时候,也好跟琼父有个交代。
董闯此时也是临危受命,就像往常一样欣然地接受了琼母的指示,提上那些好烟、好酒、好茶,比那支前去提亲的队伍要早上一些出发。
董闯选择早点儿出发,一方面是想早点儿去范家村的木材行那里办事儿,早去毕竟更能显示出自己的诚意,而且这生意谈起来不知道要谈多久,早谈完早了事;一方面他又想办完事后再回家去看看自己都已年迈但是仍然还要下地务农的父母;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遇到那支迎亲的队伍。
他讨厌看到琼海的洋洋得意,他厌烦看到范水的羞羞答答,他憎恶那支队伍里的松木箱子和那吵吵闹闹的秧歌队,他讨厌提亲这件事情。但是他又不得不去面对,因为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必须要咬着牙迈过这一道坎儿,只有迈过了这一道坎儿,他才能顺利地安排后来的事情。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儿套不着流氓”,事情必须如此进行下去。
他来到了范家村的木材行。这一大清早的木材行还没有开行,他便在门旁边的小楼梯上坐了下来,直到木材行开市他才起身。
木材行的老板打开行门便看见了正在起身的董闯,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他,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老板本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是看到董闯手上拿着的好烟、好酒、好茶,他便瞬间变了脸色,笑脸相迎,请董闯进门去屋里坐。
老板请董闯坐好,递上了一壶刚刚泡好的茶水,斟给了董闯喝。这种场面董闯可见得太多了,他与木材行的老板相谈甚欢。
他先是解释了自己家少爷那天因为一些私事误了和老板的约定,董闯代表琼家少爷,代表琼氏木业向木材行赔了不是,木材行老板连忙说“不用,不用”。接着,董闯又用他在商场上跟琼家老爷学的那套说辞跟木材行老板谈起了生意来,这可是他最在行的了,声音抑扬顿挫,表情千变万化,动作变化无穷,两个人是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地最终达成了这桩买卖。两个人谈得很热烈,很高兴,很痛快。
木材行老板想请董闯留下来吃中午饭,董闯说要回家看望父母便推辞了。
离开木材行之前,老板将董闯带给他的那包上好的茶叶又送回了董闯的手里,让他带回家去给董父董母尝尝。董闯先是再三推脱,但是来来往往之间,他还是接下了。
他提着那包上好的西湖龙井,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董闯又想起了琼海今天要去提亲的事情,厌烦之意又一次地涌上心头。他厌烦琼海,他厌烦范水,他厌烦那些松木箱子,他厌烦刺耳的秧歌队伍,他厌烦提亲这件事的一切。但他又一次地提醒自己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路上愁眉苦脸的琼海与刚刚在和木材行老板谈天论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董闯总是在谈生意时才会将自己最自信而光彩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却在自己独处的时候郁郁寡欢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就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郁闷至极。
他在离家还有几十米距离的地方看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两个人刚刚从田地里回来,佝偻着腰,准备回家将就一口午饭,稍微休息一下,下午继续忙活田间地头里的那些事情。
董闯看到二位老人双双疲惫不堪而又白发苍苍的样子,一股带着愧疚之意的酸楚涌出心头,涌上眼睛,涌出眼眶。
父母二人操劳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能够让儿子娶上个好媳妇儿,成了家立了业,生个大胖娃娃,他们二老也好享享清福。谁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解亲变故着实让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变得雪上加霜。
二老年岁已大,解亲之事发生之后,董闯觉得两位老人变得更加地苍老了,不仅满头青丝变为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了,腰背也变得佝偻了起来。
董闯此刻感到很不舒服,不舒服到很想呕吐。他十分过意不去,他立誓要让自己的父母过上富足的生活,让他们能安稳地度过晚年生活。但是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等待时机的到来。
他不愿意再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令他心伤不已的场面了。他将手上提着的那包上等的西湖龙井放在了家门口的石墩子上,自己便头也不回地悄然地离开了。
他又一次离开了他的家,不像十几年前被逼去琼家当学徒学木工的那次,也不同于过年过节回家又离去的那些次。他此次离去便立下雄心壮志,不闯出个名堂来,不再踏入自己家门半步。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着扬家沟村的方向,向着琼家的方向,向着离开家的方向,扬长而去,不带走一丝云彩,不带走一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