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惊醒了,乍醒,以为自己在镇上的老屋,床是实木做的,爷爷是个手艺人,床是他亲手做的,实木做框架,弹簧做床芯,弹簧上是柔软的竹条,一条一条镶嵌起来的,夏天,可以直接睡在上面,适合了我这个好动的孩子,我喜欢在上面跳,然后被弹起来,又继续跳,跟现在的水床体验感相似,但好像又更加原汁原味。
是的,我又梦见了爷爷,在梦里,他又告诉我,人生的道路不用那么紧张,一步一步走就行,还告诉我,家里的老房子是给我留的,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去,说完,又消失了,好像是被一阵洪水石子冲走的,在我眼前冲走,想去抓,又没有抓住,然后在梦里哭,越哭越厉害,最后把自己哭醒了。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现在是早上六点钟,微信提醒告诉我,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从来不相信生命的轮回,可是每一年这个时候,爷爷总会给我托梦,今年,也刚好是爷爷去世的十年。
十年是个什么概念我不知道,就像小时候也不知道2020年是以疫情来开始的一样,十年前的今天,是我们给爷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就是在那个生日,爷爷送我的手表停止了走动,十六岁的我,朦朦胧胧,也是从生日那天起,我开始充满恐慌的过日子,上着课,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幕不好的场景,挥之不去,害怕,害怕放学回去爷爷的家门关闭,害怕到处找不到他,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放学第一时间跑到爷爷家里看看他,陪他聊聊天,跟他讲讲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十六岁的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懂得了生离死别,也一度变得极端,一度变得冷漠。
十年光景,是自己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东西,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好像是自己增加了十岁。过年回家,那些认识爷爷的人已经老去,我曾经骄傲的说,我爷爷是谢师傅,周边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如今回到家,依然很骄傲的介绍,我爷爷是谢师傅,一个小女孩问我,谢师傅是谁?我定睛看了她一眼,不再说,是那个喜欢到处给小孩糖吃的老人,是那个笑起来小孩都喜欢逗他的那个老人,是那个喜欢坐在棋牌室一坐就是一天的老人,是那个出了名的谢裁缝,因为,小女孩也才五六岁的样子,我有什么资格给她介绍这些。
始终记得,婚礼那天,爷爷的老邻居来参加我的婚礼,没有做副食店生意了,头发花白,背也有点弓,允爷爷是爷爷的发小,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邻居,听了十几年爷爷的炫耀,孙女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优秀,那时候,爷爷的第二个家就是允爷爷的家,我饿了,去允爷爷那里吃饭,我想吃零食,去允爷爷家里拿,家里水管破了,去允爷爷家里拿个水管,家里炖了鸡肉,去叫你允爷爷来吃,爷爷很享受这种关系,以至于让我觉得,他们两个像极了。
我的余光告诉我,允爷爷允婆婆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在敬酒,看着我在招呼客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抬头,也不想专门去跟他们打招呼,因为我知道,我会哭。
因为我也十年没见他们了,这是爷爷去世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个像一个尘封的箱子,上面布满灰尘,我连去扫掉灰尘的勇气都没有。
今年过年回家,我又看到了允婆婆,这次逃不开的正面遇见,她捏着我的手说,陈萍也长大了,我笑着一直点头,突然喉咙里感觉被烟在熏,不知道该说什么,街道上所有的楼在那一刻,突然显现出了陈旧感,马路也再也不是平平整整,一辆车经过,踩进坑里,再开走,掀起了一阵灰尘。
十年了,这些日子都是怎么拼凑的,才足够十年消磨,生命的轮回,只有过了这轮,才知道回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