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结束后,第二天新媳妇回门,第三天榆生就坐不住了,跟他妈说他要返回西安,他哥开了汽车修理厂,摩托车修理铺就交给他了。他这次回来,耽搁了十多天时间。榆生妈一听,不相信,问,恁哥真的开了汽车修理厂?他这次回来咋没跟我说。榆生没根生那么多的弯弯绕心眼,老老实实说,都开了半年了。
榆生妈又问,恁哥恁嫂到摩托车修理铺去不去?不去,他俩忙修理厂,摩托车修理铺就我跟彩燕两个人。榆生妈于是教唆榆生,恁去了跟根生说,干脆把摩托车修理铺给恁,反正干活的是恁。榆生说,这样不好吧,摩托车修理铺是我二哥投资的,我只是干活的。榆生妈眨巴着眼睛说,他是恁哥,帮恁是应该的,恁就跟他说,是我让恁这样说的。
彩燕在旁边抿着嘴没说话。根生跟榆生说他开了汽车修理厂那会她就是这样想的,考虑到她的身份,说了怕根生给她个对不起,所以她没敢流露。这会婆婆说起来,她不禁对婆婆多了几分佩服。
妈,这件事还是恁跟我二哥说比较好,我跟榆生不敢说,就是说了他也不会同意。彩燕知道榆生嘴笨,觉得由婆婆出面是再好不过了。
恁俩先去西安,家里马上要收秋了,等收了秋,我让恁大哥领着我去西安。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榆生妈胸有成竹地说。
彩燕心里高兴,就没拿走一件结婚收的礼品,让婆婆能用的自己用,不想用的就送人。婆婆自然乐意。农村人亲戚多,今天这家儿子结婚,明天那家女儿出嫁,有了这些个礼品,她就不用再花钱买了。别的礼品她也没看上,那几条织锦缎被面她颇为喜爱,她要留下来给自己缝几床被子。粗布被子盖在身上扎皮肤,还不贴身。她就羡慕别人家有织锦缎被子,简直是地主婆过的日子嘛。
婆媳俩亲热地说着话。婆婆耳朵上戴着一副银耳环,也不知戴了多长时间,黑呜呜的。想到银子并不值钱,彩燕大方地说,妈,恁到西安去,我给恁重买一副银耳环,恁这副都氧化了。婆婆不知道什么叫氧化,就问,那氧化了是不是就没有了。不是,氧化了就是变黑了,不光亮了。彩燕笑着解释。新媳妇如此孝顺,婆婆当然高兴,嘴上客气着,不用破费了,我这副用去污粉擦擦,能光亮。彩燕惊讶婆婆还知道去污粉,婆婆说,隔壁你秀琴嫂子跟我说的,说银子就认去污粉,一擦就亮。
榆生妈果然没食言,收了秋,粮食入了仓就让树生陪着到西安来了。
根生搬走后,出租屋也没退掉,想着老家来人了可以住在里面。他心里的小九九是,他提供住处,榆生当然就要负责接待。出租屋的钥匙就放在榆生那里,榆生领着他妈和他哥在外面吃了饭,想着他妈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就领到出租屋休息。屋里还保持着根生一家三口住过的原貌,沙发上堆着李涵的一双脏袜子,夏艳的一件碎花半截袖,根生的一条黑牛子裤。床上的被子也没叠,胡乱骨堆在一起。
榆生妈不是爱干净的人,把床上堆放的被子朝里边一拥,就囫囵躺下了,嘴里喊着哎呀我的妈呀,累死我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彩燕就打发榆生领着他妈和他哥到根生的汽车修理厂去。榆生推出自己的摩托车,想驮着两个人去,被彩燕拦下了。彩燕善解人意地说,入秋后,天一天比一天冷,咱妈年纪大了,坐摩托车会感冒的,还是坐公交车去吧。
三个人厮跟着出了门,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汽车修理厂。根生看见他妈,愣了一下。又看见是榆生陪着,就黑了脸,说,你来修理厂,店里去了摩托车谁修理?榆生说,彩燕会把顾客留下,她会说话,顾客愿意等。恁耍得挺大,以为全西安市就恁会修摩托车,人家会巴巴地等着恁?根生挖苦榆生。会的,彩燕有办法不让顾客走,而且是心甘情愿等待。榆生肯定地说。想到彩燕甜得腻人的那张嘴,根生心里不免拿她跟夏艳比较,夏艳就逊色多了。
夏艳在厨房正归置她爸刚买回来的蔬菜,自从开了这个修理厂,夏艳爸就坐不住了,想着能省则省,他在哪里都是睡觉,还不如晚上睡在修理厂,替俩娃省了雇人看门的一笔开销。根生觉得让老丈人看大门很划算,就同意了。老丈人不光替他们晚上看大门,还兼着后勤采购,下了夜班到蔬菜批发市场给修理厂食堂买菜。厨师买菜他不放心,怕贪污钱,就亲力亲为。
两个人在厨房忙完,来到接待室。根生妈看见亲家在修理厂心里就不舒服。夏艳爸看见根生妈,热情地跟亲家母打着招呼,亲家来啦!吃过早饭了吗?根生妈听不太懂夏艳爸说的话,榆生就充当着翻译。榆生妈心想,都几点啦,还能没吃早饭,中午饭都快吃了,虚情假意!
亲家今天有空啦?根生妈酸酸地问。
夏艳替她爸说,我爸晚上住在修理厂,帮我们看门,白天帮我们食堂采购,他刚买菜回来,准备回去休息了。
根生妈心想,根生跟夏艳开修理厂,他却来跟着掺合,什么事嘛!看来这修理厂是李家的天下了,完全被姓李的人占领了。
夏艳爸跟根生说,有空带着你妈他们到李家庄去,让你妈给你们擀臊子面吃,你妈擀面在李家庄有名哩。榆生继续充当着他妈的翻译,他妈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地听着,不耐烦地嘀咕道,就拿烂面条打发我,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她忘记了第一次去李家庄吃臊子面那档子事了。一口气吃了三碗,还喝了一碗面汤。
夏艳爸看着根生妈似乎不想跟他说话,想着可能人家找儿子有事,自己在跟前碍眼,就笑着说,那你们娘几个坐,我回家睡觉去。说着打了一个大哈欠。榆生站起来把夏艳爸送到大门外,夏艳爸匆匆看一眼榆生,在心里笑了一声,感慨着,多好的小伙子,差点成了自己家的女婿,可惜了。榆生默默地跟在夏艳爸身后,夏艳爸站住了对榆生说,回去吧,你妈来一趟不容易,多陪陪她。榆生无声地笑了笑,就回去了。
榆生回到接待室,他妈和他两个哥坐在沙发上小声说着什么,夏艳识趣地没往跟前凑,而是站得远远地招呼着顾客。榆生看一眼凑在一起的三个人,也没走过去,而是走到夏艳跟前,站着跟嫂子说些闲话。
榆生嘴里跟嫂子说着话,眼睛余光一直朝三个人那边瞄,他们说着浓重的河南方言,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过来,不知道嫂子听见了会不会在意。榆生担忧地想。夏艳看着榆生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在开家庭会议,榆生不便参加,可是又特别想知道结果。
这几天忙不忙?夏艳问。
还行。能忙得过来。榆生跟夏艳说话,都用陕西话。
哪天我跟你哥说说,干脆把摩托车修理铺给你,你也结婚了,得有个自己的生意。
榆生跟夏艳相处的很好,为自己误解嫂子而自责,他害羞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按说应该客套几句,感谢嫂子的美意。可是,他明白嫂子根本就做不了二哥的主,在这里说了也是白说。
那边根生忽然高声起来,夏艳跟榆生同时朝他们看去。根生妈哭了起来,捶着沙发嘴里呜哩呜噜数落着什么,夏艳没听懂。榆生却是飞红了脸。扔下夏艳,跑过去拉起母亲,劝说着,妈,咱别在这里闹,影响我二哥的生意。榆生本来是好心,结果却是提醒了他妈,他妈干脆朝地上一坐,嚎啕起来,顾客和修理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呼啦一下跑进来看热闹。
根生抄起茶几上的茶壶,狠狠地掷在地上,茶壶发出一声脆响,他妈的哭声戛然而止,顾客和修理工也就散了。
树生跟榆生一人搀着他妈一只胳膊,朝起一架,就把他妈架了起来,也不说话,架起就往门外走,夏艳没敢阻拦,任他们走了。
回到摩托车修理铺,榆生妈气就消了。让榆生拿过她的行李,在里面掏呀掏,掏出一只小布包,揣在怀里,让榆生把彩燕叫过来。彩燕就知道有好事,蹬蹬蹬跑过来。看着榆生跟彩燕站在跟前了,榆生妈这才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大沓子钱。
彩燕跟榆生恁俩听着,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两万块钱,他韩根生不给你们这个店,你俩拿着这两万块钱重开一个!彩燕跟榆生面面相觑,他们是想要这个店,可是他们不想跟根生把关系搞僵。再说,两万块钱根本就开不了店。
榆生妈不认识字,不知道这个店叫啥名字,就让彩燕到门外给她念一遍。彩燕就跑到门外大声念道,秦豫摩托车服务部。榆生妈听了,问,秦豫是什么意思?彩燕也是第一次仔细看招牌,她也在琢磨名字的来历。榆生当然知道意思,但是他不敢说,怕他妈正在气头上,听了更加的火上浇油。
树生恁说。榆生妈亲自点将。树生是老实人,不爱多事。事实上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嗫嚅着,我回家查查字典去。
等恁回家查完字典,黄花菜都凉了。树生妈训斥着树生。
彩燕忽然莞尔一笑,说,妈,我知道了,我告诉恁。
快说!
秦是陕西的简称,豫是河南的简称,合在一起就是陕西人和河南人共同开的店。彩燕翻译着。
榆生拿毛茸茸的眼睛瞪着彩燕,怪彩燕自作聪明。彩燕也回瞪着榆生,像两只斗鸡似的。
榆生妈冷笑一声,说,一看就是让陕西人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了,为啥叫秦豫摩托车服务部,不叫豫秦摩托车服务部,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陕西人把河南人压得死死的嘛。听得三个人扑哧笑了。树生说,豫秦不顺口,像个女人的名字。
榆生妈忽然一拍巴掌,说,我给恁俩把新店的招牌都想好了,就叫豫豫摩托车服务部,顾客一看就是两个河南人开的店。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啥好。榆生妈就着了急,非要让榆生跟彩燕表态。彩燕就给榆生使眼色,让他先答应了,以后用不用就由不了她了,反正她又不认识字。榆生认死理,非不肯点头,心想既然答应了,就应该践行。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世。
有顾客在外面喊修摩托车,榆生赶紧跑了出去。
看着到了午饭时间,彩燕作为对婆婆的感激,提议出去吃饭。婆婆惦记着上次吃过的腊牛肉蘸醋汁那道菜,就同意了。
榆生妈这次来西安,有了地方住,就不想那么快的回去了。树生闲着没事,每天就在摩托车修理铺呆着,给榆生做些拿拿递递的工作。榆生忙不过来,他就帮着上个螺丝,充个气,渐渐的,也能独立的补个轮胎,加个机油了。
根生赌气没到摩托车修理铺来。夏艳怕根生不高兴,也没来看婆婆和大伯哥。
不久,这条街要改造,摩托车修理铺就被拆除了。榆生跟树生一商量,干脆利用这个机会重打鼓另升堂,开一家自己的店。
兄弟俩不想再开摩托车修理铺了,如今汽车数量猛增,与时俱进,要开就开一家汽车服务部,洗车,保养,装潢一体化。他们没敢想着开汽车修理厂,是为了避嫌,也是因为没那么大的资金。
为了不流失老客户,汽车服务部就开在摩托车修理铺不远的地方。有摩托车的人,都是潜在客户,这些人大多经济条件好,很快就会买汽车的。
招牌的名字让两兄弟犯了难。彩燕提议还叫秦豫汽车服务部。顾客一看就是跟摩托车服务部是一家。借着秦豫摩托车服务部良好的信誉,先把生意做起来,等有了自己的客户群,再改店名也不迟。榆生想着有道理,就同意了。
招牌做好后,刚挂上去,根生就来了,先是站在远处注视了一番,然后跑过来,端着梯子爬上去把招牌摘了下来。往地下一扔,说,这个名字我注册过了,你们再用就是侵权了,赶紧重做!
树生跟榆生老实,被根生一咋呼,就吓住了,答应立马重新做招牌。彩燕却不依,说她到工商所注册时,专管员并没告诉她有重名的,说明不是侵权。要改名字,就要重新走程序,麻烦得很,工商所不会同意的,人家工商所不是给他们一家开的,忙得很。
根生没想到彩燕懂得还挺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就没多纠缠,回家了。